“吱呀”一声,别院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位老者被人恭敬地送出来,门内的人再三拱手感谢,又从怀里取了一锭五两的纹银交与老者手上,老者推脱两下也就坦然地收下来,将手中的药箱斜挎在肩上蹒跚而去。看着老者拐出巷口,那人才复而进了院子将大门关上。老人出了巷口就有人迎上来,那是一名美艳的女子,身着淡绿色的纱衣,面上是一派温和的笑容,女子接过他手中的药箱,老者将手中捏得几乎融化的药丸甩手扔到地上,扬长而去。
莫良回到福善堂却谁也不理直接进了内庭,女子将手中的药箱放在柜台上,也跟着老者进去。内庭的院门外有人守着,女子走过去交代一声“让莫良出去吧”便不再理会。屋子里,老者静静地坐在软榻上,不言不语,他周身却有如坠入冰窖一般,冻得人心里发毛。
“少主……”
老者随意的扫了下衣袖,软榻小机上的茶壶茶杯全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却仍不觉解气,又一掌拍了上去,小几也应声而毁。“人呢?”
“回来了……”女子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但是……受了伤……”
“活着就行,叫他过来。”
“是。”
女子恭敬地退出门外,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少主盛怒之下,他又受了伤,若是……屋里的老者现在是有气没处发,一把扯下面上的人皮面具,动作蛮横,面部一阵刺痛下,总算让他平静一些。可一想到方才白御清小心翼翼给凌雪薇喂药的场景,满是宠溺温柔的眼神,还有雪薇始终泛红的双颊,他就怒不可遏。没想到他还能活着回来,没想到他还将炙阳草也一并带了回来,也没想到他竟敢真的对雪薇动了心思,更没想到雪薇她……太多太多的“没想到”,使得男子现在狂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咚咚”两声敲门声打断了男子的思绪,方才的女子扶着一个受了内伤的人站在门口,虽是背光,从他的身形来看,却是金阙无疑。未戴面具,金阙清俊的面容很是苍白,却坚持站在门外等候,女子难免怪责他的不领情,可瞧着他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等屋里的人允了他们进来,女子这才扶着他进去,走到榻前,金阙便推开她的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琦鸢,你下去。”
莫琦鸢神情复杂地看了金阙一眼,“是”,向站着的人福了福,便退了出去。“属下有负少主所托,还请少主降罪。”待得房门关上,跪着的人放开了口。
“青铮呢?”
“受了重伤,在屋里躺着。”
“怎么回事?”
“白御清已将绝影剑练至第七层,属下等不是他的对手,青铮与他两次交锋受了重伤。此外,风部排名前十的人……全都死了……”金阙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咳咳……还请少主降罪……咳咳……”
“第七层?我还真是小觑这贼子了……若是如此,倒也怪不得你。”那人在幽幽地桌边坐下,指节分明的手在桌眼轻叩,末了竟轻笑一声,“呵,若你所说无误,此时那贼子怕也是十分不好过呢。你可知道,这绝影剑虽威力强大但却是邪功,倘他当真练到第七层,势必身遭反噬只会伤得更重。”想到这里男子不由冷笑一下,“还真亏得他能撑回来,算他命大,照如今情势来看,伏击偷袭一招显然毫无成效,既是知晓了他的底细,那我们便该趁早另做打算。”男子斜靠在软榻上,微微低着头,在昏暗的房间里并看不清他的神色,金阙只是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起来吧。”
金阙默默站起身,男子随手丢给他一个药瓶,他愣愣地接住,然后一脸地不可置信,“少主,这是……”
“你们都伤得不轻,这九香云露便拿去疗伤吧,接下来这场好戏,你们可谁都不能缺席。另外……”男子叹了口气,“药箱里还有两颗炎阳丹,拿去给莫良。”炎阳丹便是用炙阳草制成的丹药,只是工序复杂,甚费时日,福善堂如今也统共只有三颗。
“是。”
“公子,小姐的伤势已无大碍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要好好调理一段时间才是。”莫良收拾好诊箱,由着白御清亲自送他出门。
“该如何调理还请大夫明示,药材不是问题,药材晖月草堂有的是,莫大夫尽管开方子便是。”
“其实方子不成问题,滋补养身的药不外乎就那几种,不过小姐本身身体就弱,这次伤了元气,一般的补药不过是滋补养身,要补元气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莫大夫捋了捋胡子想了想,犹豫着说道,“其实有一味药材是很好的,只是此药虽不是山野奇珍,比不得炙阳草,天下却也只济世堂一家独有,就是不知我家东家可愿意……”
白御清皱了皱眉,背过身去,声音冷冷,“什么东西如此了得,莫大夫莫不是诓在下吧……”
莫大夫身形抖了抖,赶忙对着白御清一揖到底,“岂敢岂敢,老夫怎敢诓骗公子,那药名曰凝碧草,是咱们东家亲自培育的,对舒筋活血、固本培元、修身养气有奇效,可是咱们的镇店之宝。那药对姑娘的身体是百利而无一害,我看公子面色不佳,身上若有伤,取来内服外敷也是多有裨益。”
“济世堂的东家?莫不是欧沐暄,欧公子?”
“正是,正是,公子认得就好。这凝碧草十分娇贵,每年所得不出七株,东家宝贝得紧,公子若与咱们东家是旧相识,便好办得多,老夫可着实没有能耐能让东家割爱啊。”
白御清沉吟良久,这欧沐暄与他只一面之缘,要说交情,那真真是谈不上的。莫良所说的话纵然不可尽信,可雪薇的身子……“即是如此,便请莫大夫带路吧,在下就随你走一趟。”
济世堂位于黎江城最繁华的街道,修建得古朴庄重,衬着门前一道小桥流水的景,即使处在纷乱吵杂的地段也不显得突兀。白御清站在莫良一侧,身后跟着白越,他看着济世堂的牌匾,没想到除了白家的晖月草堂,黎江城竟还会有一家规模不小的药铺。只是晖月草堂出售的多半是从芮明山或是其他山中采回来的药草,听莫大夫说,这济世堂的药草却大多是东家几手下的人研究药典医书亲自培育出来的。济世堂岁规模不大,在当地却也颇负盛名,若是近几年才有,怎的就没听人提起过呢。
“莫大夫?您可算是回来了,有位病人已等了小半天了。”
莫良对着掌柜作了作揖,“掌柜的,我省得了,这就去。”说着又侧过身让出身后的人,“这位是白公子,与咱们东家是旧识,特来拜见。东家可还在啊?”
“呦,”掌柜的听闻是东家的旧识赶忙从柜台后迎了出来,“在在在,巧得呢,东家刚回来不过个把时辰,就在后院,你且引了客人去就是。”掌柜笑眯眯的掀了帘子引向后院。
济世堂的格局和晖月草堂其实差不多,外堂是大夫看诊抓药的地方,从柜台后的雕花木门出去便是内院了。白御清此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留心周围,只想着要快些拿了那什么劳什子的草药回去。倒是白越留心看了几眼,总觉得院里的景致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还请公子稍待片刻,容我去禀告一声。”莫良匆忙地走上回廊外的一间大屋前,敲了敲门,低声说了几句,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又过了一会才见他恭敬地退出来,却只站在门外,低着头,垂着手,紧跟着有两个男子走了出来,看到白御清微微一笑,迎了上来。他二人一前一后,前面的身穿紫色缎面长衫,头戴玉冠,腰间别着一支紫竹箫,当真是一派风流模样,他身后的男子身着褐色束身长衫,腰上挂着剑,应是东家的护卫。
“白庄主,真是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啊!”紫衣男子笑脸相迎,拱手作揖,动作如行云流水,显然是精于此道,“一别数月,庄主到黎江城怎的也不通知在下一声,好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啊。”
“欧兄客气了,这庄主庄主的,倒显生分了。”白御清也是拱手作揖,他虽是心急却也知道这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如今自己更是有求于人,千万不能落人话柄图惹是非。“此间叨扰,实属无奈,实在是……欧兄,实不相瞒,在下实是有事相求,否则,怎好意思打扰欧兄啊。”白御清一上来便放低身份,已算是给足了对方脸面。
“你且下去吧。”这话自是对着莫良说的,欧沐暄亲自引了白御清进屋,“白兄客气,既然找到我,我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何况不过是几株草药的事。不过,”欧沐暄放下茶壶,疑惑问道:“这凝碧草是补气养元的,白兄可是哪里伤着了?”
白御清摇了摇头,“是舍妹,前些日子受了些伤,莫大夫已去看过,说是需要凝碧草调养身体,在下这才不得已亲自上门,牢欧兄割爱,实是心中愧疚。”
“白兄这话可是严重了,”欧沐暄了然地点点头,”即是如此,事不宜迟,烦劳白兄先回去,凝碧草药效虽好却金贵得很,要新鲜的采摘下来用冰块封存才好,待我这边准备好便立时给你送过去。”
“如此甚好,白御清就此先谢过,有劳了。”
虽说要等准备好,白御清坐下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听得白鸣在身后请示,说是济世堂的人送药来了。白御清赶忙迎了出去,还没到门口,就看见白越引着一行人走了进来,这欧沐暄倒是不含糊,竟亲自带人大包小包地送来,毫不吝惜。
“真是有劳欧兄亲自跑这一趟。”
“白兄见外了。”欧沐暄面上带笑,手摇纸扇好不风流潇洒。
“庄主……庄主……”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月儿却又匆匆跑来,白御清“腾”地一下站起身,又紧张起来,真是的,雪薇还未痊愈,自己怎的有心情和旁人闲聊,当下真是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才好。
“怎么了,可是小姐醒了?她如何,还是不舒服吗?”
“小姐醒了,只是头还是晕,刚喂下的药又吐了出来,脸色也不好。”
“白兄莫急,”欧沐暄起身走到白御清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在下虽是不才,倒也是颇通药理,白兄若是信得过,不妨让在下看看。”
“这……也好,欧兄便随我一同去吧。”
白御清带着欧沐暄赶到后院,他心中焦急万分便也不是十分在意身后的人,暗中用上轻功飞奔而去,却不想原来那欧沐暄竟也是深藏不漏。他们这样突然发力而行,倒是苦了月儿,一路小跑着来,又要跑回去,到了院门口,只得气喘吁吁地靠着门边,说不出一句话来。
“雪薇,雪薇,你怎么样?”白御清紧张地坐在床边,紧握着凌雪薇的双手。
“白大哥……”凌雪薇睁开眼,模糊间似是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勉强地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乏力而已,不碍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白兄莫急,待在下看看再说。”
“好,好。”
白御清站起身退到一旁,让欧沐暄在床边坐下,欧沐暄从薄褥下轻轻抬起凌雪薇的手臂,一手握着她受伤的手,另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细细地探起来。白御清心急如焚地在一旁看着,可恨他在此事上竟全然使不上力,“我没事。”听到凌雪薇的声音,白御清才回过神来,欧沐暄已经将凌雪薇的手臂放了回去,掩好被褥。
“雪薇……”
“白大哥……我真的没事。”
“姑娘体虚气弱,还是先别说话了,”欧沐暄在此时却突然出演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不知姑娘除了觉得偶有眩晕头疼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不适。”
“还好……未请教……”
“在下姓欧,名沐暄,小字宁舟。白老庄主过世之时,在下曾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小姐约莫是记不得的。”欧沐暄站起来对着凌雪薇抱拳作揖,一副风流倜傥世家公子的模样。白御清则是坐回床边握着凌雪薇的手,神情紧张。
凌雪薇了然地点点头,对欧沐暄轻轻颔首,“雪薇身体不适,不便行礼,还请公子见谅。”
“姑娘客气。”
“欧兄,雪薇到底怎么样了?”
“白兄不必惊慌,姑娘没事,我瞧着姑娘额前的伤已用过炙阳草,当是无碍,头晕呕吐只是暂时的,服过药休息一下就好。也不怪莫良会建议白兄用凝碧草,姑娘的身体底子不好,这段时间又百般不适,凝碧草药性温和,又有安神之效,白兄可放心了。”
“既是如此,真是多谢欧兄。”
“白兄,你我都是做药材的,算是同行,彼此间有个照应本也应当。”欧沐暄将手中的纸扇并起,合在左手上敲了敲“我已叫人多备了些药材,虽然辉月草堂定是不缺这些,可这里面有几样是我早前与大夫们商讨着培育出的良品,白兄请放心使用,若是用得上,尽管开口就是。”
“如此大恩不言谢,今日我就交了你这个兄弟。”
“如此甚好,”欧沐暄大笑,“算来还是我平白占了便宜呢。”
“让姑娘见笑了。”听到旁边传来的轻笑,欧沐暄微微颔首,语声温和。
“欧大哥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了,我姓凌,名雪薇,算是白大哥的远房表亲,欧大哥与白大哥一样,叫我雪薇就好。”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显然欧沐暄的心情是极好的,“现下天色已晚,我也该告辞了。雪薇记得,若是觉得没什么不适可以起来走动走动,药也要按时吃,若有所需,尽管差个人到济世堂找我就是。今年药铺收成好,等过几日,我让子归再送几株来,姑娘家的身子很重要,要好好调养才是。”
“恕不远送”白御清抱了抱拳,吩咐道:“白威,替我送沐暄出去。”
白威从门外走进来,恭敬地站在一旁,等欧沐暄走出去,他也跟了上去。欧沐暄仍是一副潇洒模样,延子归正安静地在外院等他,看到延子归,欧沐暄扬了扬手,“到这里就好,不必送了。”白威向着欧沐暄恭敬地弯了弯腰,随后又回了内院,因此没有注意到欧沐暄握得越发紧的双拳,“我们走。”延子归默默地跟着欧沐暄走了出去,门外的马车还在等,马夫看到主人出来立刻将马车牵过来,欧沐暄冷着一张脸坐了上去,延子归也跟上去在他左侧坐下,吩咐马夫回济世堂,马夫应了一声坐上来,扬起长鞭驾车而去。
白御清看着欧沐暄离去,神色从方才的喜悦中渐渐冷却下来,凌雪薇因身体不适,欧沐暄刚走便昏昏欲睡。白御清替她关上房门回了自己房间,郁飞在房里等了许久,看起来伤似是好了很多,面上已有了些许血色,“公子,该服药了。”
“嗯。”白御清答应一声,接过郁飞递上来的白色药丸放在嘴里咽下,接着坐上床调息。白御清双掌在胸前画了两个圆,将气运到胸腹一带,气息稍有不稳,片刻之后,他头顶慢慢有热气蒸腾而出,门头紧蹙,然后猛地吐了口淤血,继而收势坐好,脸色也好了很多。“你怎么样,没事了吧?”
“谢公子关心,属下已经无碍,倒是公子,受了那么重的内伤,近段时间不可再随意运功。”
“我知道,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少不得还要在此逗留一段时间,你替我去查个人。”
“公子可是说那个欧沐暄?”
白御清点点头,“我瞧着他身边那个延子归,身形很像是一路上追杀我们的金阙,若真是他,那这欧沐暄的身份就很有可疑,你且仔细探查一下,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属下领命。”
“还有,他送来的那些药材……我信不过那个莫良,你取一点带着方子拿去给外面的大夫瞧瞧,若是没有不妥,就吩咐下去,照着方子煎了给雪薇送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