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明山算得上是这一带的名山了,不仅山川秀丽,树木葱郁,且多生稀有草药。只是山间多是悬崖峭壁,陡峭如刀斧劈痕,鬼斧神工,以致路有些不好走罢了。芮明山最美的是一片金色湖泊,只日出日落方可见。不过,皆是传闻,没有人真的见过。
白御清站在山脚,仰望隐在云层后的山巅,手臂垂在两侧狠狠握拳。郁飞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皱了皱眉,他走到白御清身前,单膝跪地,垂首说道:“公子,芮明山险象环生,更何况那炙阳草还长在……公子千金贵体,还是由属下带人……”
白御清摆了摆手,仍是看着山巅,眼前闪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凌雪薇沉睡着的苍白面容,颦蹙的眉,虚弱的脉象……想起这些,他心疼万分。果然,凌雪薇的情况并不像她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会经常觉得头晕,会觉得头痛,都说明她伤势不轻,只怨他没有及时发现,险些酿成大祸。
“庄主,恕老夫直言,这位姑娘的病症只怕还是跟头上的伤有关,她脑后受过重烈撞击,肿块难消,想来脑子里应该是有血块。这血块一定要尽早消除才行,否则……老夫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城西济世堂莫大夫在这方面颇有建树,您不妨派人去请他来看看。”
“莫大夫,她怎么样了?”看着大夫切脉,检查凌雪薇头部伤势创面,白御清心急如焚。
“幸好发现得早,若是再拖下去,这位姑娘的病情只怕会变得更加凶险。这病虽不难医治,药方也不复杂,只是其中一味药引却是十分难寻,这……”
“济世堂和辉月草堂都没有?”
莫良摇摇头,“此药材名唤炙阳草,采摘极为不易,往年济世堂也不过得一两株,今年就……以它的药性,辅以我开的药方内服外敷即可,不知辉月草堂……”
沉吟片刻,白御清冷声问道:“何处可得?”
“芮明山中就有,不过炙阳草喜阳畏寒,大抵只生长在芮明山山巅向阳面的石缝间,而那里多半是悬崖峭壁,道路崎岖难行,就算上得去,也未必下得来。因为价高难求,往常也有人去寻,只是大多都……”
“先生不必担心,你只安心留在这里帮照顾好她就是。”
“如此,公子需谨记,炙阳草叶红花白,有清香,要整株。花苞半开为上选,未开次之,若全开则失去药用价值。采摘后定要用布包起来,隔绝光线才可,望公子切莫忘记,小心为上。”
“公子若不放心,尽管在一旁看着就是,玄武堂手下五人已先行一步山顶待命。下崖之事,公子万不可亲为。”
“不必多言,上去再说。”既然有药可寻,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不过是悬崖峭壁而已,以自己和郁飞的功夫而言,相信也没什么可怕的。郁飞对此事颇有微词,却苦不能言,玄武堂主本私下分了一组人暗中帮助公子,公子倒好,直接命他们守着院子不得有失,这样临时抽调人手,公子又都要高手,玄武堂自然不及安排,否则此行怎可能只派得五人相助。
济世堂里,出外看诊的莫大夫刚刚回来吩咐过药童两声,便急忙拐进内堂,内堂里开着窗却并不十分亮堂,他探身进去,屋中仅有一人。“管事,老奴奉命去瞧过那姑娘了,伤势无碍,有炙阳草就可保性命无虞,白御清闻言已自告奋勇去芮明山寻药。”
“如此甚好,你且退下吧。”
莫良躬身退出房外,抬起袖摆擦了擦额上的汗渍,蓦地净听见屋里一声清脆声响,像是打了杯盏之类的。莫良偷着回头看了一眼,房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也不直观是因何故生如此大的气。可又一想,与自己何干,叹了口气,快步离去。
房间里有两个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声音比起往日有些大了。只是,内院不得令谁人都不许入内,铺里虽有人好奇,但为了自己日子安生,倒也都机灵地不去打听内院的事。只是那天稍晚,管事的带了人匆匆离去。莫良看了一眼,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越往山顶而去,道路就变得愈加难行,期间更是有一处大瀑布挡住去路,需以轻功踩着瀑布边上的凸岩,攀附而上。看着脚下奔腾而下的瀑布,白御清不禁有些感慨,难怪人常说“千金难买山中宝”,采药的人武功必须不弱,否则根本不可能到达山顶。莫大夫说炙阳草生在向阳面的山壁缝隙之间,白御清以轻功跃至悬崖边,向下望去,只见云雾迷离,茫茫一片。他们一到山顶,立时从四面窜出五个人来,一字排开跪于二人身后。
“炙阳草,叶红花白,花苞半开者,取整株。”
“是。”那五人领了命令,只三人自去将身上的绳索寻了地方缚紧,另一端在腰间缠上两圈,做好这些,三人立在崖边,背向外,同时一跃而下。另两人站直身体,左右分开护在郁飞身后,背向崖边而立。
“郁飞,放绳,我要下去。”
“公子,交由他们三人即可……”看到白御清瞥过来十分不悦的眼神后,郁飞无法,只得说道:“若是公子不放心他们,就让属下去吧。”
“你轻功如何自己心里清楚,别不自量力,”白御清嗤笑一声扭过头。
郁飞愣了一下,低下头,白御清说的不错,他的剑法虽不得真传,单论剑招却敢说不输于白御清,只轻功一门就……“是,”郁飞咬咬牙,沉默地结果属下递上的长绳,寻了一块大石绑好,将绳子另外一头递给白御清,白御清将绳子在手臂上缠绕两圈,面对着岩壁一跃而下。他攀着岩壁,找到处落脚点,停下来左右看了看,又向右边荡去。郁飞在崖边向下望,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干着急,突然,他神色一凛,手握配剑,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
周围有人,而且,来者不善。
蓦地,“唰唰唰”几下,一个接一个的黑衣人闪现出来,他们跟之前那批黑衣人一样,面带黑巾,衣带上绣着红色的“风”字,眼神冷冽。郁飞警惕地留意着这些人,这些黑衣人呈半圆状分左右两边单膝跪地,将他三人围困在崖边却并未有什么动作,两个淡漠的身影自黑衣人身后走来,走在前面的是金阙,他身后的是星魂。
“动手。”
星魂一声令下,黑衣人群起而攻,他们大约只有十人,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身手明显比上次那些好太多。郁飞紧张非常,这些人虽不至于能让他看在眼里,但论人数而言,他们已是处于下风,更何况那个金阙的武功怕是不在他之下。白御清此时人还在崖下,若是有个闪失,他可担当不起。郁飞正在思考如何拖延时间,一个黑衣人的长鞭就已经向他甩了过来被左边玄武堂的人拦下。很明显,他们并不想给他那个机会,只希望公子能够尽快找到炙阳草,自己能拖到公子上来就行了。那人拔出长剑一刺,卷上刚才那人的长鞭,用力一拽抬脚一踢,又与另外两个迎上来的人打作一团。
崖边的打斗声惊动了白御清,他抬头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心知定又是溟夜楼的人来袭,郁飞加上两个玄武堂的暗卫应是能够应付一会。不过知道他们要来芮明山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若不是随行的几人中有奸细给人通风报信,就是有人时刻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此时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白御清定定心神,松开些绳子向更深处坠去,他蹬一脚岩壁,朝左边荡去,还是没有,再向更左边移动一些,在迷雾中隐隐看到一抹红色。
眼看着自己带的手下已经是强弩之末,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郁飞渐渐被逼向绑着绳子的岩石,刚才他未曾留意,不想被暗算中了其中一人的暗器,伤在胸腹间,血色殷红,幸好并未淬毒,不然只怕已经毙命。金阙显然越发没有耐心了,很明显那个郁飞就是在拖延时间等白御清上来,他拔出腰间的软剑,直直向着郁飞刺去。那一剑是朝着心口刺过去的,若是避不过,这条命大概就要交代了。最后一个暗卫替郁飞格开了金阙的剑,两剑相酌,却不曾想原来金阙这一剑根本就是虚晃一招,他真正的目标是那块大石。暗卫赶忙追赶过去,岂料金阙回身一剑正好刺中他心上,暗卫被猛地甩出去,跌落山崖。金阙瞅了郁飞一眼,朝大石跃去,只要挑断绳子,相信那个白御清就不会再有命上来了。郁飞暗道一声“不好”,踏地一跃,飞起扑了过来挡住了金阙的精钢软件,剑头便直直刺进了郁飞的胸膛。郁飞手里不知从哪里摸出几根泛着蓝光的银针,抬手就往金阙身上扎去,金阙猛地将剑拔出,运起轻功向后退去,他斜斜地甩了下长剑,看起来像是很不满意剑身上占有血迹。郁飞反手将银针掷出,伤了两名黑衣人,另一根被金阙躲过。郁飞捂着胸口跪倒在大石旁,静默片刻又咳出几口血,他抬起头看过来,用手抹去嘴角的血,眼神里充满愤恨。
“你们几个先上去。”
“是。”
那抹红色点亮了白御清几乎绝望的眼睛,他惊喜万分,想必那就是了。刚才一个暗卫从山崖上掉下来,白御清已心知不好,只盼得郁飞能多拖片刻。此时已有着落,便叫三个暗卫上去相助,此番溟夜楼下了狠手,看来不仅要帮上次之仇,还想要他命丧当场。白御清向着那抹红色攀爬过去,可惜绳子不够长,他只能解开绳子,就着岩壁上突起的部分缓缓爬过去。岩壁上的山石十分尖锐不平,没几下白御清的手就变得血糊一片,可他却毫不在意,紧盯着石缝间一抹红色随风轻摆,那其间一点白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已是清香扑鼻。想起老大夫的话,白御清凑到近处一看,果然就是。白御清取下腰间的匕首,在炙阳草根茎处轻划几下,把匕首再插回腰间,伸出手去将那棵炙阳草采摘下来收入怀中放好。他爬回绳子的位置,伸手拽几下,就着岩石攀附而上,正巧落在郁飞身旁。金阙瞧见绳索晃动,知道白御清要上来了,却近身不得,失了先机。白御清环视了一下四周,地上散落着七八具尸体,最后一个暗卫脚虚浮,再看身旁,郁飞伤势不轻,双方都没讨到多少便宜。
白御清看着还虎视眈眈盯着他的黑衣人,最后盯着金阙,淡淡问出一句却是向着郁飞,“还撑得住吗?”
“属下没事。”
“到一边去。”
郁飞捂着伤口默默地退向一边,惹得公子动了真气,这些人怕也是没有什么活路可走了。他背靠大石,缓缓坐下身来,眼睛却仍使劲盯着前方的战局,公子的剑不是常常看得到,但这些人如果看到,就必须要死。
“告诉我是谁,我饶你们不死。”
金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异,却是十分冰冷,“恕难从命。”像是映衬他的声音,金阙话音刚落,星魂手中长长的飞星链已取走最后一个暗卫的性命。
“找死!”
说着白御清捡起地上郁飞的佩剑,施展轻功向着金阙而去,金阙却站在原地并不躲闪。白御清来势汹汹,眼看着就要刺到金阙,剑却被一条长鞭卷起拽向一旁,白御清就势旋转着翻滚而去,长鞭挡不住剑气砍成几段飞散开来,断掉的长鞭打在黑衣人身上震得他气血不稳呕出几口血来。剩下的黑衣人出去金阙与星魂只有五人,举着各自的兵器袭来,白御清完全不放在眼里,他长剑挥洒,施展轻功站在半空中,剑光一片中,白御清的身影如同鬼魅,竟凭空幻化出几个分身来。金阙怔愣在原地,这样诡异的剑法他以前从未见过,早知道白御清绝非泛泛之辈,又身负绝影剑法,只是未料他已练到如此境地,金阙面具下的脸色极为不好,他真是错估了对手的实力。
白御清显然没有心情去注意金阙,他此时两眼泛着渴血的红光,如同从地狱归来的魔魅,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剑,剑气剑光直直落在黑衣人身上,他们眼看着身边同伴一个个倒下去,却毫无还手之力。当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地到处散落着血迹,空气里有浓重的血腥味,白御清轻轻落下,将剑横举到眼前,他抬起眼斜撇着金阙和星魂,慢慢伸出舌舔去剑上的血渍。这样的场景无疑是恐怖的,金阙浑身竟有些止不住战栗,白御清身上脸上都沾有血渍,整个人像是浴血的魔鬼,浑身散发着嗜血的杀意。见白御清嘴角邪佞地向上扯起,星魂被激得有些按耐不住,可金阙却将他拦下。心知他二人皆不是白御清的对手,金阙拉着星魂退后两步,白御清却突然施展轻功逼了过来,星魂甩开他的手迎了上去,锁链飞出撞上白御清的长剑,却震得虎口一痛指发麻,白御清趁此机会一脚踏上星魂的胸膛,将他踢飞出去。星魂重重摔在地上,刚才那一脚白御清用了深厚的内力,踢得星魂气血翻涌,喷出一口血来。金阙暗道不好,赶忙上前救人,白御清对他更是没有一分手软,剑光凌厉,剑气所到之处,沙石乱飞,地上满是狠厉剑气划下的深痕。金阙修为不及他,被震得内腑抽痛,强压下伤势伺机捞起星魂转身施展轻功逃走。白御清并未追上去,他的身形晃动两下有些不稳,郁飞赶忙冲了过来扶住他。
“公子,你强逼内力受了很重的内伤……”
白御清抬手止住他,“赶紧回去,她……在等我。”
别苑的房间里,凌雪薇还在静静睡着,月儿被派去煎药了,此时房间里只有那位莫大夫守着,屋外是白威和白鸣,一时间静谧非常。莫良坐在桌旁,手里握着的茶杯早就没了温度,透过窗上的纱帐隐约可以看到床上躺着的女子,他就这般坐着,已有两个时辰。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最后还是忍不住伸手撩起纱帐,他出手点了凌雪薇的睡穴,然后在床边坐下。若是此时有人在旁看到一定会觉得十分惊讶,这个年近五十的大夫眼里竟会带着柔和的微光,莫良缓缓抚上凌雪薇的头,轻轻揉捻她额角的红肿,满目疼惜。真是好久不见了呢,没想到一别多年,再相见却是这般场景,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薇儿,让你受苦了……”
莫良执起凌雪薇的手握在掌心,小心地摩挲着她受伤的手,像是不小心弄痛了她,凌雪薇嘤咛一声,蛾眉轻蹙。莫良的手只能放得更轻些,用另一只手慢慢抚平那蹙起的秀眉,继而抚过那记忆中依稀还记得的漂亮的眉眼,灵秀的鼻,还有,小巧的……樱唇。蓦地,莫良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的缩了回来,不,不应该是这样,薇儿,是……是妹妹……
高大男子紧紧地握着男孩的双肩,一双虎目瞪得极大,冲着他怒目而视,“你要记得,她是你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亲人,是亲人,你一定要好好守护她,绝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否则,为父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的,你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莫良收回手,站起来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从他紧握的双拳看得出,他正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早应该是个冷心绝情之人,染满鲜血的手,还有他爹当年……终是配她不起,配她不起啊……
“清哥哥……”
低低的一声轻唤,却使得莫良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一般震惊难以自已,他缓缓转回身,眼里满是复杂令人不解的情愫。最后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这些年锻炼出来的冷静睿智原来如此不堪一击。莫良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颗蜡丸,用了巧劲将它捏碎,里面露出一颗白色的药丸,还隐隐带着些清香。正当他准备给凌雪薇服下时,不巧得从屋外传来吵杂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
“庄主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