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沉,四月末的夜晚还算得上舒爽,清风徐徐,晚风透过窗户袭来还夹着诱人的花香,还隐隐夹杂这些别的什么。远处传来悠扬的箫声,曲声如泣如诉,声声催人泪,伴着偶尔的风声,令人呜咽生悲,却又突然转变清远悠扬,似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娇羞柔情,满怀青涩。吹箫的人一遍一遍地吹着温柔抒情的曲子,饱含情意,像是要唤醒沉睡的恋人一般。一阵清风吹过,烛火摇曳,微光晃动使得屋里的景致斑驳成影,像是配合着起舞。
屋里陈设简单却又不失华丽,软帐的轻纱自拱门状镂空雕花的檀木床檐轻撒,床上一个女子安静地睡着,似是睡得极不安稳,额头上缠着纱布,层层缠绕,左额有隐隐的血迹渗出,衬着面色更显苍白。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慢慢地睁开眼,眼前的事物模糊不清,让人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女子眼前的景致慢慢清晰起来,她用手慢慢将自己撑坐起来,却不免呻吟一声,“唔——”她蓦地收回手,倒回床褥,这才发现手上缠着纱布,很痛,受伤了啊。勉强起身,撩起掩着的轻纱,环顾四周。
她慢慢站起来,靠着床柱,待到那阵眩晕的感觉过去,才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屋里没有人,桌上只有一个暖盅还散着热气。掀起盅盖一瞧,里面温着一碗褐色的汤药。凌雪薇将药碗取出闻了闻,蹙了眉,却又扯动到额头的伤,轻抚上去,有些困惑。
门吱呀一声开了,女子转头看去,月儿端着托盘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托盘里摆着三盘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碗清粥。
女子笑笑地看着她,“月儿。”
“小姐,你醒啦!头还痛吗?手痛还吗?身上可还有哪里觉得不爽快?”月儿将托盘往桌上一放,就围着凌雪薇上看下瞅打量起来。
“我没事,这儿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白家在黎江的一处别院,庄主说小姐还伤着住客栈里不安全,庄主早前还来看过小姐,见小姐还睡着,陪了一会,又被那个郁飞叫走了。”月儿扬起大大的笑脸看着凌雪薇,嚷着:“先不管旁的,小姐睡了那么久定是饿坏了,吃点东西吧,”月儿手脚麻利地拾掇好,将筷子递过去,却又惊得一缩,用手狠狠敲了自己额头,“瞧我这记性,小姐还没吃药呢,大夫嘱咐这药一定要醒后及时服用,说是活血化瘀的。”
“我就知道……喝过了,那大夫也不知是否与我有仇,好苦。”
“就知道小姐怕苦,我偷偷备了蜜饯,只是小姐还伤着,这东西不能多吃。”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袱,挑挑拣拣一阵,递过来,“喏,只这一小块。”凌雪薇笑着接过,含在口中,苦涩顿时冲淡不少。“庄主说小姐夜里不宜多食,叫人煮了药粥一直用小火温着,我闻着味道不错,”说着舀了一小勺,细细吹了两下,递过去,“小姐尝尝看。”
凌雪薇心疼地伸手揉了揉月儿有些发红的额角,“好。”
看她笨手笨脚,却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凌雪薇心中的温暖险些满溢出来。月儿自小就跟在她身边,她疼得紧,平日里舍不得要她做任何事,生活起居的琐事也全由一位嬷嬷打理。
“还是我来吧。”
房门开着,白御清正站在那里,腰间还别着一支洞箫。他在凌雪薇的身边坐下,接过月儿手中的汤匙默默地舀起一小勺放在唇边吹两下,递过去,月儿识趣地拿着托盘退出房间。为着自己的身子,凌雪薇勉强喝下药粥,盘子里的小菜虽也清淡,可她实在没什么胃口,便摇了摇头,将白御清的手臂按下。
“你如今还未痊愈,回床上躺着吧。”
凌雪薇点点头,任白御清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身,只是走了一步,凌雪薇便腿一软向地上滑去,白御清赶忙撑住她的身子。瞧着她面色苍白,白御清干脆右手握着她的肩头,左手向下滑到她的腿窝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凌雪薇惊呼一声,手紧紧拽住白御清的衣服,脸上早已绯红一片。白御清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又摆高枕头让她靠着舒服些,这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的手大夫说只伤到皮肉并无大碍,不过你曾撞到头导致昏睡,便只给你开了几副活血化瘀和固本培元的寻常药。大夫说你无事,可你足足昏睡了三日,让我好生担心。”
“大夫那是危言耸听,总会夸大其词些,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看到白御清不赞同地蹙着眉,正要开口,凌雪薇赶忙出声打断,“你可知是谁?”
被这没来由的话问的愣住,白御清看着凌雪薇半响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还不清楚,不过郁飞看过,那些杀手衣带上绣着的红色的‘风’字,还有那带着面具的三个人,定是溟夜楼无疑。”
“怎是他们!”
“你知道?”
“听人提过,溟夜楼四年前仿若一夕而建,无人知晓是何人操控,却发展迅速,名声也莫名很响。据说要请动也他们绝非易事,接或不接端看主人心情如何。酬金也是高低不同,有人为此倾家荡产,有人却是提供几个无关痛痒的消息,以致溟夜楼成为现今江湖最大也最准确的消息来源地。
“溟夜楼做事狠辣,绝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必是手到擒来绝不留人半点活路。其楼主神秘莫测,虽江湖人士多有猜测,但至今无人亲眼见过他,只知他面带暗紫面具自称夜汐。溟夜楼除了一正一副两位楼主外,另有日、月、星、辰四阁,日星二阁相辅,专管见不得人的事。且星阁依能力分风雨雷电四部,反观月阁司药和辰阁司商,应常在江湖上露面,却无人知其样貌。而那天那三个带面具的人,一为金二为银,想必戴金面具的就是副楼主金阙,另二人面具之上刻有五芒星和镰刀月,再看他们所用的飞星链和银月镖,定是星阁月阁的阁主,星魂和月魄无疑。只是没想到,月魄竟是位女子。”
“能让此三人同时出现,这仇家还真是好大的手笔,能有这等实力又与白家为敌,白大哥心里可有数?”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得手,就有可能再次来袭,咱们还是小心为上。今后叫郁飞也跟着你,三护卫的功夫不及他,这样我放心些。”
“可是你……”
“我意已决,现在已经快二更,你早些休息。这宅子很安全,你便在此好生休养,不要由着月儿任性拉你到处乱跑,”白御清站起身扶着凌雪薇躺好,又替她掩了掩被角,看着她,眼里温柔似水,脸上也微有些赧意,“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会尽早回来。”
凌雪薇要回报以一笑,“好。”
虽然是月上中天,不过房间里却十分明亮,此时一个男子正闭目坐在榻上运气练功,突然从屋外传来些许声响,来人身着黑衣只停在门外不敢打扰。屋里的男子他嘴边一抹邪魅的笑容,有着狂躁的快要达成目的的喜悦。白御清……哼,凭他也配,男子唇边的笑容愈发清冷。他们此番去了这许久,看来那人总归还是有些斤两,不枉费自己看得起他,叫他三人一起动手,“回来了。”
“是,少主。”
男子将内力导入丹田,舒缓地吐了口浊气,抬手一招,便屋门大开,“进来吧。”黑衣人走进房间单膝跪在男子面前等着男子问话,“如何?”
“有可疑。”
“哦?说来听听。”
“禀少主,属下自风部亲点一十六名高手,全部丧命。白御清用的是绝影剑,虽然他极为小心,但是逼得紧了仍是不免露出端倪。此外,他手下曾有人暗中搜查过整个白家庄,像是要找……不过正如少主所料,他们一无所获。白御清身边有个护卫,武功不在属下之下,对白御清似是有所保留。”
“绝影剑?哼,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老匹夫。他消失那么久,我只当他是堕崖摔死了,却原来是躲起来养精蓄锐而已。不过他也就这点能耐,还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来。”男子邪邪地笑了笑,将身子斜斜倚着身后的靠背,“至于那个郁飞,凭他是谁,跟老匹夫也决计脱不了关系。若真是派去监视那贼子的,对我们有利而无害,就由着他们窝里反岂不更好。”男子说完笑容却渐渐隐去,阖上双眼,沉默良久,“她呢?”声音带有难掩的落寞。
“凌小姐她……”
“说。”
“属下第二日悄悄跟去打探情况,却见白家的护卫着急着去寻大夫,那宅院四周都部有暗哨,属下不敢靠近。事后问了那大夫才知,大概是打斗中惊了马匹,马车横冲直撞所致,凌小姐……从马车上摔下来,撞到头,人已昏迷。”
“你说什么!”蓦地,男子睁开眼对面前的黑衣人怒目而视,“事前我特意吩咐过其他人是死是活无所谓,但绝不可伤她分毫,你是忘了,还是把我的话当做是耳旁风啊!”
“属下不敢,属下已将那大夫带回,少主可要见见。”
“带进来。”
黑衣人拍了拍手,有一个老人家被人猛地推了进来,老人家惶恐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身子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那个姑娘怎么样,你可要如实回答,否则当心你的脑袋。”
“是,是,回……回两位英雄的话,那位姑娘身上,不过一些……一些皮外伤不妨事。手伤……看起来可怕,没伤到筋骨,将……将养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大的影响。只是那位姑娘撞到头后昏迷不醒……可能是……是脑子里有血块……若是能清醒过来就或许没事,若是不能……”
“你切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做醒了或许没事!若是不能又会怎样!”
“啊,”男子拍案而起,老大夫被吓了一跳,心里也没了主意,“若是不能……只怕就……这方面老夫懂得不多……还请……请各位英雄高抬贵手……饶了老朽,饶了老朽啊……”老大夫惶恐地跪在地上猛磕头。
“吵死了,给我扔出去。”话音还没落,凭空出现两个黑影将那老大夫一架,转眼从房间消失。老大夫被人扔了出去,惊呼一声就没了声响,不知道是生是死。
“少主若是忧心,可要琦鸢去看看?”
“不行,那贼子见过她,虽然戴着面具,可难保不会被他认出来,我们不能打草惊蛇,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是……少主,还有一事,属下……”
“说。”
“属下监视那宅子两日,那白……”想起少主对这个名讳颇为不满,黑衣人顿了顿,继续道:“那贼子……似乎对凌小姐……”
“他敢!凭他也配!”男子单手劈向榻旁的小几,小几闻声立断,他的愤怒可见一斑,“好好好,真不愧是那老匹夫教养出来的,跟他还真像,净会做些龌龊事,雪薇……凭他也想染指雪薇,真是痴心妄想。你给我派人盯着,若是他敢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不用禀报,直接杀了便是。。”
天还未亮凌雪薇就醒了,她已在床上躺了两天,日里白御清和月儿轮番看着她,什么都不让做。外间的小榻上月儿还在睡着,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看来真是累坏了。月儿实打实得忙了两天,又是熬药,又是煮粥,事必亲力亲为,生怕出一点差错。凌雪薇帮月儿盖好被子,摸摸她的小脸,自己穿戴好正准备出门,余光瞥见柜子上有什么东西,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是那只白玉簪,她拿起来看了看,嘴角微微上扬,抬手将其斜斜地插在鬓边。
轻轻推开门,屋外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真是久违了,在屋里闷了两天,都快发霉了。凌雪薇站在围栏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闭着眼睛享受难得惬意的时光,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在盯着她看,回过头去才发现原来是白御清,她冲着白御清甜甜微笑,姣好的面容在清晨耀目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怎的这么早就起来了。”
“躺了好几日,身上难受得紧,”凌雪薇笑了笑,“其实我哪里就那么娇贵,是你们太小题大做了。”
“可是……”
凌雪薇走到白御清面前,一脸严肃的看着他,“白大哥,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若是真有什么不妥,一定跟你说。”
白御清无奈地看着凌雪薇,“也罢。”
凌雪薇笑笑,避过白御清的目光,“事情有眉目了吗?”
白御清摇了摇头,“还没有,我派去寻溟夜楼据点的人,还没有消息。”
“我想,若目标是白家庄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他们多半是冲你来的。你好好想想,可有哪个仇家身份地位不凡,毕竟高额的酬金,不是寻常人家能拿得出的。”
“我也仔细想过,白家庄是名门正派,又树大招风,在江湖中难免树敌。不过,那些个所谓仇家也不过是些眼红的没落世家,就算想要寻仇总要顾及自家脸面,毕竟这种事情做出来,万一哪天不巧被人捅了出去,可不身败名裂。若是冲我来的,那可真是奇了,我不过回来才月余,如何就能有了如此强劲的仇敌,说他不是隐忍多年,想来都没人信。”
“若是如此,可真是有些难办了……仇敌……”凌雪薇忽而灵光一闪,“难道是……”
白御清瞧着凌雪薇的神情,忽而有些明白她指的是谁。的确,若是他,还真是有可能。当然,若真的是他,事情反而容易得多,那个人能躲的地方不外乎就那几个,更何况他还带着一大群家眷,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想要抓他回来,便算是手到擒来的事了。
“唔……”凌雪薇闭着眼,蹙了蹙眉,她肩膀靠着回廊,单手扶着额角轻轻捻揉。
“怎么了?”白御清抚着凌雪薇的双肩担忧地望着她,“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的,别担心。”凌雪薇用手轻拍两下白御清的手,另一只手仍是抚着额角,“只是突然有些头晕而已。”
“头晕?怎么又会头晕呢?我就说你还要再卧床几天才行,你就是不肯听,快,我扶你回去躺着,一会再让大夫来给你好好瞧瞧。”
“不用了……没事……的……”凌雪薇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