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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花径露枝裙蹁跹(下)

尘落雪影 寒雪 2024-12-01 19:44
逸尘想了想,道:“雀羽娇蓝。”
记忆深处的片段被唤醒,白絮烟怔住了,若有所思,缓了一缓,才说:“怪不得,你身上绝情还魄丹的毒能解。雀羽娇蓝,听我娘提过,当世罕见。不过,内力稍浅之人是承受不了这两种毒在体内相抵的,也正因你内功够深厚,绝情还魄丹逐渐被消弭才慢慢侵蚀了你的内力。”
“不说这个了,死而复生,做个世外之人,也好,”逸尘唇边微微笑着。
“可,你要出去走动,还是会有人发现你,对你不利。”
“那就等能活动自如了,再出去,”逸尘看着白絮烟说。她似乎觉得这是种暗示,心里那份绝望一点点融化:还是可以离他这么近,照顾着他。
不知不觉,已是冬至。大地皆霜华,唯凝翠岭苍松翠柏临风而立,不染寒霜。若汵把雪楹劝到这里来,只因凌羽煊可以是她的依靠,可以让她开心。而岭前设下的石阵亦能抵挡他人随意冒犯。可蠢牛刚踏进石阵就这些会动的大石头吓得惊慌失措,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雪楹一路牵着他,好几次都被他用力甩开,差点被石头撞倒。
“牛牛听话,不怕的,坚持一下,就到了啊!”雪楹再次抓住了蠢牛的手。
“走,走开!你,你,你们都,都是,坏,坏人!骗,骗我!欺,欺负,负,我!我,要,要,阁主!”蠢牛疯了一般大声喊着,一块巨石正朝他后背撞来。
“小心啊!”雪楹去拉他,被叶灵澈护在身后,他伸手一带,将蠢牛拉到安全的地方,而后说:“牛牛,别闹了!这不是开玩笑!”
这方石阵因为蠢牛变得寸步难行。
叶灵澈突然想到什么,大声说:“牛牛,我们不在这玩了,去画屏轩好不好?”
蠢牛一听到画屏轩三个字,愣住了,停止了哭喊,破涕为笑,拍着手说:“好啊好啊!!阁,阁主,也,也,喜欢,那,那里!”
叶灵澈对若汵说:“你和小楹先进去。”
随即,他带着蠢牛迅速离开了石阵,雪楹担心地看着牛牛的背影,既然跟着她仍旧让他那么不安,绣蓉那里会是个好去处。
不知道若汵和雪楹会到,凌羽煊正在院前躺椅上酣睡,享受着冬日暖阳。他手里捧着一只玉碗,里面盛着的水散发出阵阵清香,水中插了三株草,开着明艳的花;翠色的叶片边缘是赤色的,花朵的颜色像极了天边的彩霞。
雪楹拉着若汵慢慢走近,看他睡得正香,不忍叫醒他。若汵突然大喊:“哥哥!我把雪楹姐姐带来了!你还不出来!”
眼下,凌羽煊噌地惊醒,睁圆了眼睛,瞪着雪楹,而那只玉碗依然稳稳地捧在他手心里。见他这个样子,十分滑稽,雪楹不禁笑了笑,说:“怎么呆成这样?真惬意呀你,还养上花花草草了!这花真好看。”
雪楹俯下身子,鼻尖挨着那花瓣,呼吸着那股淡淡的清香,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自在。
“哎!”凌羽煊坏笑着说,“哪有你们二位好看啊。妹妹还行,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凌若汵说道:“哥,你废话还是有些多哦,还让不让我们进屋啊。虽说出了太阳,外头还是有些冷的。”
“好!进屋!”凌羽煊站到若汵旁边,扶着她,“妹妹,屋里的摆设我都没动,你想着些,慢点走。”
凌若汵笑着点头,又说:“这下,家里的活我可不管了啊,雪楹姐姐是贵客,所以也不用管,都靠你啦!”
“当然当然!”凌羽煊说着,走进屋,先将那只玉碗小心翼翼放到桌上,还拿了个轻薄的纱网将它罩住。
“什么花呀?那么宝贝,”雪楹问道。
“惹霞草。我等下去烧水,把它们熬给你喝。在这坐会儿,和我妹妹闲聊一番吧,我去给你收拾间厢房。”
雪楹挨着窗口坐下来,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晕染了一层淡金色的涟漪。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干净的味道,凌羽煊还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雪楹姐姐,今后别见外,把这里当作自己家,”若寒斜倚在窗栏边,甜甜地笑着。雪楹也冲她微笑,只是若寒看不见罢了。“姐姐,你笑了吗?”若寒就像感觉到了一样,“我就说,你早该过来这里了。凝翠岭就是个世外桃源,有种神奇的力量,会让人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好。”“嗯,”雪楹点点头,“因为这是你家呀。”“不,以后这也是你的家,”若寒心想着,雪楹受了那么多苦,几乎没有依靠,而凌羽煊对雪楹用情至深,若能把他们撮合到一起,是最好不过了。被太阳晒得浑身慵懒,她们各自沉默,各有所思。雪楹的手停在自己小腹上,孩子在慢慢长大,凌羽煊迟早会知道,但又叫她如何开口,因为回忆那么伤。虽然,这个孩子会带来很多不好的回忆,但他所承载的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雪楹已然割舍不下。念及当初,谁能想到,四目相对的一瞬会带来这么多崎岖的故事。凌羽煊下楼来把雪楹领到房间,为她打开一扇窗,雪楹的呼吸凝住了:窗外翠柏环绕着一块田地,种满了梨树,它们都还很瘦小,但雪楹似乎闻到了满树梨花的芬芳,看见了青翠欲滴,夏日成荫。一时间,眼泪盈满眼眶,雪楹喃喃道:“羽煊哥,谢谢你!”早前的玩话,凌羽煊竟然都放在心上。还有那崆峒圣物惹霞草,他究竟花了多少功夫,之后,雪楹每每问起,他总是不以为意地说,“没什么大不了。”或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天,竟然让他在飞云子出山时,连夺三株开了花的惹霞草,这样一来,雪楹体内雀羽娇兰的余毒在三年内可以被很好的压制。平平静静地过了一个月,雪楹的生辰也就这么过去了,她没有提,便没有人知道。冬日里,阳光似乎特别眷顾这凝翠岭,每天呼吸着晴朗的气息,雪楹的心情也明朗起来,这个月里,她觉得肚子里的孩子也渐渐变得听话了。怀胎满四月,雪楹的肚子已经显现出来,她不免有了一丝担忧,与其让凌羽煊问起,还不如自己先说清楚。喝过腊八粥的那天晚上,雪楹叩响了凌羽煊的房门。他把门拉开,看见雪楹手捂着肚子,面露难色。凌羽煊笑道:“怎么了,没吃饱?等着,我再给你做去。”说完便要踏出房门,雪楹扯住了他的衣袖,沉吟道:“进屋来说,有一件事,是时候告诉你了,不管你听完做出什么决定,我无怨亦无悔。”雪楹当下所想,凌羽煊会一怒之下将她赶走,因而,她已经将随身行李收拾好,放在自己房门外面。
寒风从云层的缝隙中透涌出来,穿过凝翠岭层层松林,变得温煦,风悄悄地吹进凌羽煊的窗,却陡然降至冰点,这间屋子简直变成了个冰窖。不止如此,在听雪楹娓娓道来那些故事中,凌羽煊心头的温暖被寒气一点点包裹,僵硬。
等雪楹说完关于孩子的一切故事,她看到凌羽煊冷下来的表情,和缓缓垂下的眼帘,并不觉得意外。她走到窗边,将窗掩上,缓缓道:“太冷了,不管到哪都这么冷,哪里都一样。”
凌羽煊微微抬眼,似乎意识到什么,但心中就像被人死死打了个结,堵在血脉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疼。
“羽煊哥,谢谢你这个月来对我的照顾,也谢谢你一直那么照顾我,”雪楹走到凌羽煊跟前,微微躬身,声音忽地颤抖,“我很下贱,是不是?”
凌羽煊有些讶异地望着雪楹。
“傻丫头!说什么呢!我从未这样想,”他又低头沉吟道,“只是觉得心疼,还有恨!”
“我不怪你恨我,你对我的好,我都明白,”雪楹也垂下头来。
“我怎会恨你?!我恨那个逸尘!也恨……我自己,”凌羽煊说完,拉开房门,出去了。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雪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凌羽煊走后没多久,雪楹也踏出门槛,轻轻关上门,走到自己房间外面,拿起地上的包袱挎在肩上:既然到哪里都这样冷,就不要再留在这里打扰凌羽煊了。我是悲伤的种子,注定孤独,唯一庆幸的,还有个孩子,默默地生长,静静地陪伴。我愿用我这一世的悲伤换来这孩子一世的快乐。
刚下楼,就看见凌羽煊坐在门槛上,手上拿着一壶酒,脊背弯弯,肩膀起伏。雪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喝吧,喝醉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什么都忘了。”
凌羽煊灌了一大口烧酒,伸手拦在门口,说:“我没醉!也不会醉!你想走,不可能!”
雪楹轻轻叹了口气,也坐下来,抢过凌羽煊的酒壶,说:“那我陪你喝!让我醉!让我忘记!”
凌羽煊一把将酒壶打飞,厉声道:“你疯啦?!会伤到孩子的。”
“你?”雪楹怔住,内心的歉疚又涌上来,凌羽煊对她越好,她越觉得自己没脸面对他,压抑的痛苦涌出眼眶。凌羽煊微带醉意,红着眼看雪楹流泪,忽地一把将她揽过来,紧紧抱在怀里,说:“不要哭了!傻丫头,你的苦受够了,到此为止!我不让你走,你就在这,在我身边,我要你今后每一天都快乐!”
他胸膛的炽热透过衣衫传遍雪楹全身,是的,真的不冷了。以前,因为她的倔强和固执,给自己,给他人都带来太多不幸。在凌羽煊怀中,雪楹没有挣扎,冷静地说道:“我若坚持要走呢?”
“天涯海角,护你心安。”凌羽煊每一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将雪楹抱得更紧了些。
雪楹嘴角微微上扬,这一刻,她流下的泪,也并非苦涩:“那这里,便是我的天涯海角。”
凌羽煊慢慢放开了手臂,替雪楹擦干眼泪,微微一笑:“你爱他么?”
这个问题,雪楹一直逃避,如今,再逃不过。她看着凌羽煊的眼睛,说:“爱,刻骨;恨,铭心。”
短短几个字,雪楹说得很慢很慢,浑身微微颤抖着,漱落了两行清泪。
“好,”凌羽煊摊开手臂,说,“来,靠着哭吧。哭完了,就把他关在你的世界之外吧,就像这凝翠岭,将寒冬关在外面一样。爱,深藏;恨,消散。”
雪楹突然破涕为笑,挡开了他的手臂,说:“不哭了。哭,好累。我回房睡觉去。”
她拍拍衣裳站起来,拎着小包袱,朝楼上走去,拐角处,她回望了一眼,凌羽煊正仰目而望,二人相视一笑。对雪楹来说,此刻最温暖的莫过于理解二字;对凌羽煊而言,雪楹肯留下来,就是最大的安慰。
凌若汵在榻上转了个身,终于安心睡下。
这天晚上,山中微雨。
清晨,一切都像被洗过一遍。
旧事都掩盖在尘土里,随雨深埋,无人再提。
日子,一天天过去,忽来的暖风带来了花开的时间。
浅粉的桃花一夜之间,开得漫山遍野,雪楹这才发现,凝翠岭不只有苍松翠柏,它似乎每一天都能给人带来惊喜。饶有兴致的她,挑了一件浅粉的衣衫,走到林中。
和煦的阳光透过薄薄的桃花瓣,铺洒下来,轻雾中缓缓浮动,在桃树下弥漫成了一条淡金色的长河,绵延不绝。
雪楹伸手沾染了那条河水,温润细腻,摩挲着,好像指尖上也沾了片阳光。一片花瓣,飘落下来,停在雪楹手心里,这是无暇的浅笑,暗香盈盈。
脚步轻盈,雪楹不禁在这光景下翩然舞动,转着圈儿,裙摆轻扬……凌羽煊在不远处看着,不由地痴了:她比这花还要美上千倍。
雪楹额上微微冒汗,她轻喘着,靠着一棵桃树歇息,低头看见隆起的肚子,甜甜一笑,自言自语道:“现在真是越来越懒了。”
“也该悠着点,”凌羽煊朝她走来,拿出一方素绢替雪楹擦着汗,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牵起雪楹的手,“走,回屋喝点水去。”
雪楹避开他的手,高高抬起,碰到一枝桃花,笑着说:“不,再待会儿。我不渴。”
见林子里湿气越来越重,凌羽煊硬是牵住雪楹,道:“听话,你不渴,孩子也渴了。走吧。”
雪楹悻悻地跟他回屋,看见叶灵澈和若汵站在门口,灵澈手里提着两个包袱。雪楹凝眉走近:“哥哥,你才来多久,这又是要上哪去?”
“别担心,我前阵子来这的路上,打听到一个高人,想带若汵去见他,他或许有法子医治若汵的眼睛。”
雪楹不悦,道:“那你上月刚来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事。”
“傻妹妹,你这是在凝翠岭,不知道外面什么光景,上月外头还结着霜呢,若汵可再受不得寒。这不,已经开春了吗,我们也就商量着这会儿去。”
雪楹这才释然,走近握住若汵的手,道:“你的眼睛一定可以好的。你们外出多加小心。”
“会的,雪楹姐姐,你,我哥,还有这个即将出世的小心肝都要好好的,”若汵挽着叶灵澈的手臂,笑语盈盈。
雪楹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肚子,微微一笑。
“你们放心吧,”叶灵澈手中雪影扇展于胸前,翩翩扇动。
凌羽煊也顺带嘱咐了几句,几个人就道别了。
这天傍晚,雪楹倚在门栏上看夕阳,凌羽煊轻轻走近她身旁,静静看着她。
“要是这一刻就是永远,多好,”凌羽煊不禁叹道。
雪楹这才意识到他在旁边,微微一惊,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看着凌羽煊,浅浅一笑,眼睛又看着夕阳的方向,想念和苦涩暗暗苏醒,眼里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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