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可是了!!快走!快走啊!!!”
叶宇信的喊声在雨中变得越来越微弱,叶灵澈暗自伤怀,这一走,很可能就是永别。
他怎么也迈不开脚步。犹豫中,雪楹挣脱了他的手掌,冲进雨里,来到叶宇信身边,发了疯一般,断烟索向外挥动着,在这几个掌门面前,她的努力看上去是那么可笑。
“楹儿!快走!”叶宇信伸出手臂,护在她身前,“我绝不能让你有事!绝不!!”
“叶庄主,您这是何苦来?为一个妖女,损失这么大,小心日后再也恢复不了啊!”韩墨讥讽地声音传来,在其后横空飞来一条乌黑的缎带,缠向雪楹的腰。幸好,叶灵澈及时赶过来,手中的雪影扇像利刃一般,在黛云缎上划了一道。
“澈儿!带她走!快呀!爹还扛得住!!走啊!”
见这对儿女仍犹豫不决,叶宇信无奈之下,双手各出一掌,掌风将他们包围,推向了旁边的密林。
“要活着,好好活着!”叶宇信的话在他们耳边回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雪楹悲痛欲绝,伸出手臂,想要抓住叶宇信的衣角,抓到的只是冰冷的雨滴:“爹!!不要!”
叶宇信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是那么的满足,这一声“爹”来得好迟,好在,他还是等到了。
一把锋利的剑,混着雨水,刺向叶宇信的腹部,这一回,他再也无力躲避,更无力抗衡,眼睁睁地,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目光留恋地环顾四周:“紫陌山庄,再见了。素素,我这就去找你,你可否愿意见我?”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无风,树叶还悬挂着猩红色的水滴,紫陌山庄在前一夜被血洗,而盛传于江湖的事实却是:紫陌山庄叶宇信率众与江湖正义背道而驰,祸藏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陆雪楹,武林盟主韩封携四大掌门,为扫除江湖遗害,不惜与之苦战,终取胜。紫陌山庄庄主叶宇信不思悔改,畏罪自杀,跳崖而亡!
大雨过后,湘江水阔,一艘华丽的大船在江面微微摆动,船里的人都自鸣得意,嘴角上扬。
一间舱内,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几碟精美的菜肴和香醇的美酒,旁边坐了三人。
韩封表情轻松,拿起酒杯,细细品酒,点了点头。
“韩庄主好久没这么悠闲了吧?”白景瑶也举杯,冲韩封笑了笑。
韩墨夹了一口菜,一边咀嚼着,插话道:“那是,我爹贵为武林盟主,好不容易为江湖扫除一大祸害,终得以松口气呀。”
“墨儿,不得无礼!”韩封敛眉,道,“你瑶姨在和我说话。”
韩墨十分不服气地垂下头,又夹了一大口菜。
“小孩子嘛,韩庄主不必太认真,”白景瑶笑着,又给韩墨夹了点菜,道,“来,墨儿,多吃点。”
“对了!”韩墨忽然放下筷子,话到嘴边,对上韩封严厉的神色,又收了回去,白景瑶却让他继续说。韩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恕我多嘴,但我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告诉瑶姨,也不枉您对墨儿这么关心。我在衡山之巅撞见絮烟妹妹了。”
“她怎会去那?她后来去哪了?你怎不把她带过来?”白景瑶神态紧张起来。
“我也想啊!”韩墨脱口而出,“可她死也不肯跟我走。我只知道她走入林子里,也不知她到底要去哪。”
白景瑶一掌拍在桌上,怒不可遏地说:“这个逆女!!”
韩封道:“你也不必过虑,说不定烟儿是在暗中打探什么消息,好回来将功补过。”
白景瑶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勉强笑了笑,说:“也是,也是。不说她了,我们吃菜。”
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絮烟当初一走,再难回头。
酒过三旬,小菜也差不多用尽,韩封找了个借口将韩墨支了出去,舱内只留他和白景瑶。
“你说,咱们传出去这个事,会有多少人信?”韩封问道。
“我们都信,谁还能不信呢?”
白景瑶说得十分自在,没错,这话从这几位口中传出,凭借他们的江湖地位,想巴结他们的人占了大多数,这些人怎会不相信,“说到这个,不得不夸夸你家韩墨,居然能想到将叶宇信的尸体抛下山崖,说其畏罪自尽,果然深得你的真传。”
韩封捻须而笑,道:“你这是夸赞还是贬损?”
“当然是夸赞!只有够狠够绝的人,才能当大任!虎父无犬子嘛!”白景瑶说。
韩封表面上笑得十分得意,心里却更希望,韩墨能守住本分,毕竟,他才是赤岩山庄的主人,万众敬仰的武林盟主。
有人叩响了舱门:“庄主!程老板求见。”
韩封思忖片刻,让程北渊进来,白景瑶自是不好多留,出去了。
“憋了一肚子话,等不及要说了吧,”韩封说道,他给程北渊递了杯酒。
程北渊一饮而尽,说:“你的好盟友兰藻,死了。”
韩封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平静,抿了口酒,说:“死便死了,反正,她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陆雪楹现在失去了一切靠山,抓住她是迟早的事。”
过了不一会儿,韩封忽然笑出声来:“这个女人机关算尽,没想到,把自己也算死了,还赔上了她亲闺女。”
程北渊心里暗惊,陆凝霜一直被他囚禁在西山别院下的地牢里,韩封怎么知道她死了。他索性问道:“哦?愿闻其详。”
“没什么好说的,我为了摆布兰藻,找了个借口,将其女儿软禁在我庄四面环水的妆台岛上,那小姑娘奈不住寂寞,不太听话,自己掉到水里淹死了。还是你小儿子在湖边玩耍发现的,都快吓傻了,”
韩封说着笑出声来,“他慌慌张张跑去告诉珂儿,我和犬子当时不在庄里,珂儿修书找人来报,我们才知道,一开始,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结果,小事一桩。”
程北渊心里不忿:原来,兰藻早就暗中将她女儿搭救出去,找了个替身在地牢里受罪。他沉思片刻,压下心中的怒火,反正,这个玩弄心计的女人已经死了,一切与她相关的,也不再重要。
韩封清了清嗓子,道:“你也说说,兰藻那贱人是怎么死的?”
程北渊深吸了口气,想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道:“六月十五衡山武林大会,想去看看,因我少涉足南方,紫陌山庄那我是从未去过,让她老老实实带路,她尽给我玩花样,想逃,把我逼急了,索性在一处山间小河边了结了她。”
“就这么简单?”韩封一脸狐疑。
“我何必为了一子废棋扯谎,何况,知道陆雪楹的具体行踪时起,她就没那么重要了,”程北渊举杯,含了一口酒。
韩封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说:“你来找我,不只想告诉我兰藻死了的事吧?”
“哼!老狐狸!”程北渊嗤笑着,说,“从兰藻那,我知道了一处地方,很可能,陆雪楹之后会投奔那里,我们可以尽早准备。”
“哦?”韩封顿时来了精神,道,“在哪?”
程北渊附耳说了些话,他二人相视一笑,共举酒杯,像在提前庆祝另一场胜利。
过了一日,大船靠岸,一行人住到荆州,包下了当地最大一间客栈。刚安顿好,飞云子接到崆峒派弟子急报:“有人闯入崆峒禁地,夺走了三株开了花的惹霞草。”
“一群废物!”飞云子当即喝道。
惹霞草对崆峒派来说极为珍贵,要练成崆峒至上武学,服下此草的花朵,可事半功倍,奈何它长在凤凰山,此山常年云雾环绕,难见霞光。
而惹霞草只有在霞光中方可生长,长成一株极为不易,遇上它开一次花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凤凰山又是崆峒派的禁地,这一下子被人连夺三株,飞云子急不可耐,当即决定与其他人辞行,快马加鞭赶回崆峒。
因其年长,韩封不便多问,由他离开。
人走山空,紫陌山庄的空气里弥漫着血的味道,山林中,一片死寂。乔树未摇,寒蝉噤语,这片地方似乎正在开始销声匿迹,为江湖所淡忘,没人会来追究。
林子里,有一个与紫陌山庄毫无关系的人,她在这里,追究的也是与紫陌山庄毫无关系的事。
白絮烟撑着树干,艰难地往山下走,地上的树叶很厚,被雨水沾湿,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她记不清自己滑倒了多少次,其中一次身子沿着山体的坡度滚了下去,撞在树干上。
她咬咬牙,扶着树干又站了起来,继续前行,她总觉得,逸尘不会轻易死去,走到崖底,就一定能找到他,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因为前一夜的雨水,山崖底下的小河水流湍急,猛烈地拍打着滚落到河中的山石。白絮烟终于到了崖底,走到小河边,沾湿了手,捧起水浇在自己脸上,水很凉,可以让她清醒,她已经累到手脚都要失去知觉,眼皮十分沉重。
白絮烟喃喃念着:“你在哪里,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你……”
一块巨石挡住了她的路,她要绕道就必须趟入水里。这块巨石看上去在这里很久了,泡在水里的石身上布满青苔。白絮烟小心翼翼踮起脚,尽量踩在露出河面的石块上,手扶着巨石,缓缓而过。
岂料,脚下的石块在大水的冲击下松动了,白絮烟眼看着就要滑进湍急的水流中,她试图双手扣在石身上,奈何上面的青苔太滑,整个人都翻进河水里。
冷冰冰的水将她稍微干燥些的衣裳浸透,深入蝶井的那种感觉袭来,白絮烟拼命挣扎着,终于浮出水面,大水不断将她拍到旁边的山石上,白絮烟觉得自己骨头都要碎了。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河边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水草,在一块山石后顺水飘动。白絮烟像是看到了希望,朝那边游去,过程依然艰难,好在她抓住了,并牵引着自己爬到岸上。
身子刚落定,白絮烟不禁被自己抓住的东西吓了一大跳。她手里抓着的,哪是什么水草,是人的头发。
那山石底下俯身躺了一具女尸,散发着阵阵恶臭,她的发髻被水冲散;岸上杂草中,珠钗零零落落。白絮烟胃里翻腾着,干呕起来;她连连后退,颤抖着站起,头也不回继续朝前走去。
沿着小河走走停停,白絮烟看着天色渐渐阴沉,好像一场大雨又要来了,如果再找不到逸尘,这场大雨过后,可能……白絮烟脑海中浮现早些时候遇到的尸体,她或许就是被大雨冲到那山石底下的,那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