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乔树未摇寒蝉噤（上）

冰凉的雨水落在逸尘脸上，听到白絮烟大声的呼喊着不要，还是毅然决然，翻身，下落的风声凄厉惨绝，他却笑了出来……
雪楹已经做好准备，等待那个结局，身体却被一股强大的力稳稳托住。这种感觉，有点久远的熟悉；背后的手掌，坚定而有力，每一次她要遭遇不测，总会及时出现，保护着她；雪楹眼角滑出泪滴，心里念着：我不懂，真的不懂，为什么你一次次伤害我，又一次次对我好，不要再对我好了，我怕，下不了手。
逸尘仍然笑着，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功力，化为一掌，将雪楹托回地面；他安然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属于他的解脱，在悬崖上做出的那个决定，是没有经过思考的。
本以为对她好，是因为和幽素事先立下的承诺。
本以为对她好，是为了《飞雪心经》。
本以为对她好，是为了更顺利地报仇雪恨。
……诸多理由用尽，他仍对她好，一切理由都成了借口，一切借口都让他义无反顾，越陷越深。和她想比，什么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他费尽心思，苦熬十七年修得的上乘功力，顷刻间化为乌有，竟没有一丝不舍得，默默地使出最后一掌，默默地接受他可笑的一生：他可以付出一世去完成自己的心愿，却不一定可以付出一世换得她的爱。即便，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逸尘心中的怒气也消了，他知道凌羽煊会对她好，这就够了。
叶宇信接住雪楹，大雨将她脸上的泪冲刷，可她内心的雨却越下越大，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她的记忆，和逸尘有关的记忆，但这些记忆已经根植于心，雨停了，它们便会长得更加茁壮。小腹的疼痛更加剧烈，雪楹倒在叶宇信肩头。
“陆雪楹！！！”白絮烟撕心裂肺地喊道。她眼睁睁看着逸尘翻身跌落山崖，却无法阻止，没想到，他剩最后一口气，撑最后一点力，全是为了雪楹！白絮烟心里的坚持和痛苦，在此刻迸发，她疯了一般冲到叶宇信身边，要把雪楹拉下来，一边大喊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不是你！我好恨，好恨！”
叶宇信将她震开，大吼道：“休得伤我女儿！”
白絮烟摔倒在地上，雨水沾湿了她的衣裙，寒风一吹，微弱的光线下，她嘴唇乌紫，眼睛渐渐失去光彩：“为什么，你们都护着她，为什么，我想要的，都不给我，一点点，都不给我！”
耳畔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隐隐约约：“絮烟妹妹，原来你在这里。”
雨中，一个人走近她，将她扶起，为她撑起一把油纸伞，雨水被阻挡在外面，她看清了那人的脸，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絮烟挣脱，道：“你放手！”
雨水依然落在她身上，像一根根细细的银针扎着她。
韩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皱眉道：“贱女人，给脸不要脸！要死要活，随便你，真为你这天人之姿感到可惜！！”
白絮烟突然想到了什么，振作起来，尽管浑身伤痕累累，她忍着痛走入树林。叶宇信余光看着她，今后，这姑娘怕再难恢复如初，就由她去了。他转而对韩墨说：“韩少庄主怎有此雅兴，跑到我这衡山之巅来了？！”
韩墨大笑一声：“当然是有事找您商议，”他指了指伞外的雨，道，“叶庄主不至于让客人一直站在雨里头说话吧？这可不像您的待客之道。”
叶宇信二话不说，朝山下走去，韩墨自然悻悻跟随，回头看了一眼山崖，只有蠢牛呆坐在崖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傻子！”韩墨讥讽地笑了笑，冲蠢牛喊了一句，“舍不得你家主子，就跟着下去呀！”
蠢牛听到，倒地大哭。他一只脚迈出悬崖，又收回来，他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好像在责怪它们胆小不争气。他只有小儿的才智，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他该多么害怕，惊恐。他不明白生死，但明白什么是切肤之痛。
叶宇信听了韩墨的讥讽，心里有了防备，既然他知道逸尘掉落山崖，说明他很早就埋伏在附近。看来，紫雁楼外，有些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为了《飞雪心经》，各大派还真是对雪楹穷追不舍。既然逸尘已经……叶宇信暗暗下定决心：欠逸尘的，就让他来世再还。
果不出叶宇信所料，各大派掌门都在紫雁楼外守候，叶宇信一边走，一边道：“各位大驾光临，为何不提前通报一声，让我该如何招待呀？既然各位那么有耐性，就劳烦多等一会儿，我要去换洗一番，稍事休息，才有精神见客！”
韩墨朝韩封使了个眼色，韩封上前一步，道：“下这么大的雨，夜色将近，叶庄主就忍心让我们在楼外等候？会不会有些失礼？”
叶宇信抬眼一看，在韩封身后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昆山玉蝴蝶白景瑶，崆峒飞云子，就连大商贾程北渊也在其中。他浓眉微蹙，没好气地说：“诸位请进。”
过了大约一炷香，叶宇信才从后厅出来，换了身整洁干净的衣袍，端坐在正堂之上：“诸位有何要事前来蔽庄？”
白景瑶率先说：“叶庄主，恕我无礼了，方才见你怀抱着的可是陆雪楹？这小妖女可是江湖的祸端，您该知道的。”
“祸端？”叶宇信道，“愿闻其详。”
“且不提其生母陈年旧事，只一件《飞雪心经》就足矣乱江湖之太平，”飞云子站起来，厉声道。
“的确，《飞雪心经》乃我派至上神功，外人修习不当，极易走入旁道，走火入魔，于江湖有百弊无一利，为了大家能相安于江湖，势必将此心经夺回，”白景瑶声色俱厉。
叶宇信笑了笑，说：“各位不必提醒我这些，我乏了，各位开门见山，到底要什么？”
“好，我最讨厌说话拐弯抹角，”韩墨站起来，一手叉腰，道，“要她交出《飞雪心经》！”
叶宇信站起身，宽袖一甩，神色严肃地说：“各位口口声声不离《飞雪心经》，想必对它都很了解，让楹儿交出它，等于是要她的丧尽身体里的血，要她的命。”
堂下的人都沉默了。
“楹儿是我至交之女，我怎能让她在我手里送命！”叶宇信的话里，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韩封清了清嗓子，也站起身来，发话道：“那，就莫怪我以武林盟主之名，率领诸位直接动手，为江湖除害了。”
“要动她，除非我死了！”叶宇信将内力汇于掌心，袖口微微振动。
一道惊雷在空中炸响，闪电劈开了阴沉的天空，带来了漫漫无边的夜幕。之后，内力对抗发出的声响在紫雁楼内炸开，没人再能听到楼外倾盆的雨声和雷声。
雪楹躺在紫雁楼最靠里的厢房内，灯烛明明灭灭，忽的窗户从外面被人推开，掌风熄灭了烛火，一个人跳了进来，神情十分紧张，他一身黑衣，蒙着面，侧耳听着前厅的动静，将雪楹背起来，离开了那个房间。
紫雁楼的后面有一小方平地，方才那人进来的时候，平地上空无一人，岂料，此时，那里竟然站了一圈人，他们手里都拿着兵器，雨水在上面奏出冰凉的带着挑衅的声音。黑衣男子一句话没说，横扫一掌，撂倒几个人，剩下的几个一拥而上，其中有人鼓舞士气，大喊着：“庄主有令！拿下妖女，重重有赏！哥几个！都使出全力来！”
因为剧烈的晃动，雪楹惊醒了，她从黑衣男子背上跃下，断烟索从手里飞出，银链在雨里发出清脆的声音，袭上每一个上前的人。突然，她的手被黑衣男子抓住，听他在耳边说：“快走！”
她听出来是谁，点点头，随他迅速躲闪，跑开去。蓦地，一阵惊天巨响，不是雷声，二人一边跑着，脚步都不自觉停住了。黑衣男子改变了方向，朝紫雁楼正门飞奔过去。
紫雁楼前的景象让雪楹大吃一惊，紫陌山庄的守卫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仍在苦苦支撑，抵挡各大门派掌门一次又一次纯厚功力的袭击。
叶宇信的衣袍破裂得不成样子，挂在身上，里面的中衣渗出了深红的血迹。凭他一己之力，怎能够抵挡住五大掌门人一起发力。能苦撑到现在，已是十分不易。
他的余光看到回廊边上的雪楹，目光留恋却不敢在她身上停留太久，随即，他又使出一招焚林枯叶掌，抵御住了飞云子临空袭来的飞龙掌，未等叶宇信回神，一道明晃晃的剑光朝他胸口袭来，是韩封的呑焰剑。
雪楹身边的黑衣男子，剑眉一凝，从他手中飞出一柄雪白的扇子，带出一道白光，挡在呑焰剑刃上，功力相抵，像闪电一般，发出耀目的光。见韩封目光犀利地看向扇子飞来的方向，叶宇信挡在前面，大吼道：“带你妹妹走！！”
“可是……”叶灵澈话音未落，身后有人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