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在这里,我这就走,”雪楹道。
“不行!若有人在暗地跟踪,以你现在的功力,只怕……”
一管白玉笛亮在叶灵澈眼前,雪楹道:“云浅笛!没有了飞雪心经内力护体,我可没闲着修炼它呀。再说了,断烟索的招式都还在,一般人还是对付得了的!你只管放心!”
“可……”叶灵澈的目光下移,停在雪楹小腹处,雪楹知道他大概要说什么,抢着道:“不管他,留不留得住,看他自己的造化。”
“不行,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亲外甥,我不能让你冒险!我陪你去!”
“怎么会是冒险?我就去送个东西而已,”雪楹停顿片刻,才道,“叶庄主的地方应该不会不安全。”
“你可以不这么称呼他的。”
不知有意无意,雪楹并未接话,另起了一个话题:“让若寒一个人留在这?”雪楹不想让叶灵澈为难,故作轻松地说,“刚才我逗你呢,瞧你那么严肃!这是我至亲骨肉,怎么也不能伤了他的。哥,你就在这吧!”
雪楹往前走了走,在门口停住,转过身来,微笑着道:“谢谢你不问孩子的父亲是谁?等我准备好了,会告诉你一切。”
因为若汵的双眼,叶灵澈的确不好走开,既然雪楹坚持,就由她吧,就像她说的,有叶宇信在,她应该是安全的,即便雪楹现在不认他,但他这么多年从未忘记过幽素,又怎舍得让他们的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受到伤害。若不是为了保护叶灵澈,他也不会收养一个孩子,当他的替身。
傍晚时分,紫雁楼前的云雾渐渐聚拢,地上泛起一层青霜。叶宇信听人来报,有个小姑娘求见,听了手下的描述,叶宇信笑逐颜开,亲自将雪楹接进楼里来。嘘寒问暖过后,又吩咐下人给她烧了手炉,沏上了南岳特有的云雾茶。
“叶庄主,”雪楹一开口,叶宇信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她冷冷地说,“您太客气了!我就是来送样东西,这是我爹临终前的遗愿。”
叶宇信大惊,道:“什么?陆儆尤他……怎么会?”
“说来话长,此乃家事,不劳叶庄主过虑,”雪楹一直垂着眼眸。
叶宇信的笑容完全消失,心里一阵酸楚,他说:“楹儿,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一些事实,其实,我才是……”
他没能说完,被雪楹打断了:“恕我无礼,您要说的我都知道。”
雪楹把叶宇信刚刚递给她的小手炉递还回去,拿出随身带着的小木匣,打开来,说:“我娘的遗物,我爹说这是你给的,让我来还。”
看着那枚梨木簪子,叶宇信怔住了,热泪盈满眼眶,但没有流下来,他咬了咬牙,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脑海中曾经的回忆泛滥,只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梨木簪子回来了,她却不能回来。
叶宇信从最贴心的地方拿出一块锦帕,轻轻打开来,露出一枚造型几乎一模一样的梨木簪子,只是,他的那枚散发出了岁月的柔光,应该是常常触摸的缘故。他同时拿起两枚簪子,将它们并在一起,说:“这是我送给你娘的定情信物,注定了,我这一世都忘不掉她。”
第一次,雪楹看到威严的叶宇信露出柔情的一面,这样的表情她很熟悉,陆儆尤也曾有过,不管他们多么威风凛凛,心中总还是有一片柔软的地方,永远地,为一个人敞开着。
雪楹迈开步子,欲离去。
“楹儿,我的女儿,别走了,留在爹身边好吗?”
叶宇信的语带恳求,眼中的泪,滚落下来,写在脸上的泪痕,都是不舍。上次武林大会上看到雪楹,他就想把她留下,只恨当时自己分身乏术,逸尘那个逆子的功力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想到各门派会因为飞雪心经对雪楹下手,叶宇信更不想让雪楹离开。
“留在这,好吗?不管你认不认我,以后,紫陌山庄就是你的家!”
叶宇信继续挽留着。
雪楹的神情终于不像方才那般冷漠了,她思忖片刻,而后道:“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叶宇信极为欣喜。
“帮我杀个人!”
“因何缘故?”
“我知道,您是江湖有名的正人君子,我让你杀的这个人是江湖有名的魔头,”雪楹抬起眼帘,正视叶宇信,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丁点温情,“可以么?”
雪楹避开原因不谈,说的这番话让叶宇信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是我的仇人,此人不除,我在哪里都不安,也包括您这,如果真要当这里是自己家,起码要让自己感觉安宁才是,”雪楹接着说道。
“是谁?”叶宇信问道。
“逸尘!”
紫陌山庄,有一条暗道直通紫雁楼。逸尘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这是他除漓泾阁之外最为熟悉,也最用心思的地方,庄里有很多密道是叶宇信不知道的。
隔着一扇并不厚实的墙,逸尘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苦苦的,涩涩的。既然她如此坚决,他索性奉陪。
和叶宇信的决斗迟早要来,趁自己内力没有完全溃散,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自从他惊觉体内绝情还魄丹的毒与雀羽娇兰互相作用,互相抵消,过了不久,他每每运功时,各处经脉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疼痛,逸尘总以为是旧伤的缘故,强忍了下来。
可渐渐地,他发觉自己的内力在每一次运功后都会消减,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内力一点点蚕食。他冥思苦想了很多种办法,事后都证明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知道,自己离武功尽失的日子不远了。他是极度自负而敏感的,当他认定自己都没办法拯救自己时,别人就更不可能。
“这小子,我早晚解决他!”叶宇信的神情变得严肃,“非他死就是我亡。”
雪楹忽然话锋一转弯,前后的差别让叶宇信瞠目结舌。她冷笑着道:“叶庄主,您养育了逸尘十七年,说起杀他,您竟然没有一丝不舍?那我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下,说不定十七年后,我也和他一个下场。”
叶宇信良久说不出话来。
“难怪我哥哥不想回来,雪楹说,朝叶宇信做了个揖,叶庄主,打扰了。告辞!”
叶宇信的心头似落下了几记重锤,难道和幽素有关的一切都要离他而去么,他绝不愿意。雪楹和幽素太像了,连道别的方式都如出一辙,冷冰冰的“叶庄主”三个字,划开了叶宇信心底的伤疤。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叶宇信转过身去,声音颤抖,“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们,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我的苦心,一个个弃我而去。”
雪楹停下来,往后看去,他宽阔的肩膀在抽搐。他往日的威严和镇定,荡然无存。雪楹忽然迈不动脚步,她亦不自觉啜泣起来,至亲离开的那种伤痛,她再清楚不过。
“对不起,”雪楹道,她知道自己心软了,虽然这个亲爹没有养育过她,但她骨子里流的毕竟是他的血。
叶宇信红着眼眶,偏过头来看着雪楹,他目光里的绝望被希望一点点遮盖,他走上前,牵起雪楹的手,手心的温暖和坚持,让雪楹再次动容。叶宇信说:“女儿,爹带你去衡山之巅,让你好好看看紫陌山庄,我们的家。”
山巅云霞满天,在夜幕降临之前,把浓郁的雾霭挡在了天外,山气灵秀,在山壑间浮动。一阵阵清风,撩拨着苍翠的树林,拂出一脉馨香。置身其间,浑身说不出的清爽自在。雪楹闭上眼,感受着微润的空气在脸上跳跃,带走她一身的疲惫。
“你看。”
雪楹朝叶宇信所指的地方望去,她不曾想到,与沁素轩一模一样的建筑会出现在紫陌山庄,那是一处极为静谧幽僻的地方。这一阵惊诧还未过去,雪楹的目光顺着叶宇信微微偏离的指向看去,那是……
那就是幽雪筑啊!连延伸至幽雪筑旁边的溪流都一模一样。叶宇信竟悄然复制了她的家,那个破败萧索之前的家。
雪楹含着泪仰视叶宇信的侧脸,在他的脸上,她看出了自己的轮廓,还有他嘴角饱含温情的笑意……雪楹几度哽咽,差点就将“爹”字喊出来。
就连她腹中胎儿好像也感受到了什么,雪楹的小腹又抽疼了一下。
知道自己怀孕以来,雪楹每天都告诉自己这个孩子不能要,但每次感觉到他在自己腹中一点点生长,哪怕他的生长带给她的是不适,甚至疼痛,雪楹心里也会升起一丝幸福,很小很小,但足够温暖,足够让她惦念。
不管怎样,这孩子是的她至亲骨肉。或许,这个孩子会帮助她带走一切的恨与怨,什么也不争执,也不计较,平平静静的,给他一个安宁的家。
而这个家,就在眼前。雪楹在心里问:孩子,你是不是很想住在这里?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初冬之时,天气常常出人意料。回头看来时的路,地面上不知不觉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楹儿,你衣裳穿得少,我们这就回屋去吧。想看的话,明日我带你好好逛逛,只要你不觉得累,爹一定陪着你。”
雪楹捂了捂着小腹,点点头。刚走了一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叶宇信大步上前扶稳了她,道:“降霜了,路上滑,爹背你吧!”
“不……”雪楹话未说完,叶宇信就将她托在背上。
“女儿,爹从来没有背过你,让我尽些责任好吗,”他苦笑了两声,“爹的背有些佝偻了,你可能不太舒服,要是年轻的时候,我能这么背着你,就好了。”
雪楹并没挣扎,她知道,叶宇信脚下的路也不好走,但他却选择替她来走。虽然这父爱来得有些迟,庆幸,她还是等到了。
“谁?!”叶宇信突然声色俱厉,他的目光像离弦的箭一般刺向左侧的树林。
蠢牛躲在逸尘身后,面露惧色,眼神中带着歉疚,是他方才没站稳,撞到了身后的小树。逸尘摸了摸他的头,并没生气,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对蠢牛说:“牛牛,我们捉迷藏被人发现了,我们输了,该出去了。”
蠢牛大叫着跑出树林:“一,一点也,不,不好玩!这,这里,又冷,又,又湿!”
逸尘十分淡定地在他之后走出来,嘱咐道:“牛牛别跑,前面是陡崖。”
蠢牛收住脚,回到逸尘身边。
“是你?!”叶宇信浓眉紧皱,此时雪楹让他将她放下。父女对视了一下,各有所思。
逸尘走上前,对叶宇信道:“真不知你这个爹怎么当的。难怪妻离子散。”
叶宇信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逸尘指了指雪楹,道:“你女儿穿得这么单薄,还有身孕,居然把她带到衡山之巅来,这种寒风,也不怕她冻着。”
叶宇信吃惊地看向雪楹,张口想问雪楹,却听她带着怒腔对逸尘道:“我说了,不管你的事!”
“我有说我要管么?”逸尘嘴角一扬,继续走上前,经过雪楹身侧时,说,“姓凌的小子怎么不管你了?孩子也不要么?”
“你?!”雪楹红着眼,目光似要将逸尘烧化。
叶宇信大概明白,雪楹现在不想提孩子的事,他索性不问,走过去,挡在雪楹前面,对逸尘说:“你回来做什么?紫陌山庄和漓泾阁,水火不容!”
逸尘冷笑道:“不是要报仇么?”话是对叶宇信说,可他的双眼却注视着雪楹。
“为什么每一次,眼看自己就要放下一切,得到安宁的时候,他都要破坏!为什么!”念及此,雪楹攥紧拳头,心下一横,银链从她腰间飞出,这么短的距离,断烟索就像一柄利刃要将逸尘刺穿。逸尘抓住了它,顺着雪楹的力,将断烟索缠绕在自己手上,二人陷入对峙。
“休想伤我女儿!”叶宇信横扫一掌,朝逸尘肩头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