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出事了!”
绣蓉神色慌张,看着黯淡的光线中逸尘的背影,他略微抽动一下,随后变得平静。绣蓉的话,像水滴滴入大海,本就波涛汹涌,那水滴自然不能造成更大的影响。
“我暂时不想救她们,给点教训。”
他的声音是深海的温度。
绣蓉的神色依然慌张,道:“阁主是觉得她们背叛了你所以不相救吗?”
逸尘沉默不语。
“如果不是阁主所想,漓泾阁岂不白白损失两员大将?如果是,这算不算个好机会可以收拢人心?”
“退下。”
两个字,将绣蓉阻隔在了门外,门内留下逸尘一个人,静静思索。
绣蓉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冷静,她回到房间将手里攥得微湿的字条用烛火点燃,推开窗,焦黑的灰烬扬洒飘落。
杭州城郊,凤凰竹林。高首家的灯还未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她来了,”露儿说。
我们下楼。
高首挽着露儿来到楼下空地。
一位少年,步履轻轻走到他们跟前,手伸出来,纤纤细指上端着一个小瓷盒子。他道:“完璧归赵。”
声音温婉如泉吟,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露儿接过那盒子,打开一条缝,里面那颗发着乌光的亮黑珠子的确完好。
“你的事办成了么?”
“嗯,”她点头。准备告谢离开,高首叫住她道:“当时听了你那番真情流露,我无暇思虑其他,要知道,我很怕碰到痴情之人,“他目光在露儿身上停留片刻,接着张开一只手掌,道,“你是第五个。告退之前,姑娘能否先解我疑问?诚恳些?”
高首借她的那样东西,可以含在嘴里,改变声音,因此,她又帮了她想帮的人一次。再回答高首一个问题,自然要发自肺腑。
“恩人请说。”
“你怎么知道幻声丸在我这?”
“听说。”
“听谁说?”
“两个死人,不足为提。”
高首满意地笑笑,死的两个用痴情换取信任,却还是破了誓言,将幻声丸的所在说了出去,他道:“你可有伤?”
“无碍。”姑娘回答得十分平淡。
可即便光线昏暗,也可以看出她的脸和嘴都是苍白。
“姑娘对自己真狠!”露儿不禁插话道。
“别太狠了。”
高首的话警醒之中,更多的是关切。
她的眼神是接受的,但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变化,冷若冰霜。
“你很守信用,我不杀你。走吧。”
高首示意露儿,她小步跑上楼,拿下来一个小瓷瓶和一方小巧乌木盒。两样同时递在那位姑娘面前。
她愣了愣,往后退了一步,说:“恕不受礼。”
露儿硬塞在她手里,说那手是冰块也不为过:“不是什么大礼,借给你,等你的伤好了再还。”
握着两样东西,她脸上僵冷的表情在慢慢融化,可终究不是人们期待的样子,是哭,眼睛没有泪水;是笑,嘴角没有弧度。
目送她离开,露儿叹道:“可怜的女子。”
“不一定,她或许觉得幸福。”
“是吗?”露儿紧皱的眉头迟迟展不开。
高首沉然一笑,道:“抛却所有故事,一心只为一人,那个人就是她全部的幸福。我们也是为她对幸福的追逐而感动的,不是吗?”
“值得吗?”露儿不知不觉眼含泪花。
高首揽她入怀,反问着:“你对我,值得吗?”
露儿似乎找到了答案,不再凝眉,泪花谢去,唇畔花开。
白絮烟,这个名字,他们记住了。可她要去哪,他们并不知道。脚下的路不管延伸到哪,她的心也只有一个方向。
野草深深,天微微明。楚薇的衣服血迹斑斑,嘴角暗红干涸。她微睁着眼,启明星的光印在眼睛里,折射出来,那是黎明到来的希望。
楚蔷侧躺着看向楚薇,一样的,衣衫破败,血迹斑斑,只是她的唇没有血色,取而代之的是深紫。
环绕在她们周围的野草,随着秋晨的清风摆动,那草尖子上弯曲的弧度,就像在嘲笑,在讥讽,在不断提醒她们昨夜的故事。
昨是的,昨夜,包围她们的不止是草,那些掩藏在草丛中的汉子,各有各的目的。
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得到折磨她们的快感。报仇和蹂躏结合在一起,这一夜,两姐妹生不如死。
楚薇在江湖上露脸的次数较多,她的脾气在看到躲藏的人时就按捺不住,因而,那些汉子中一大部分人一拥而上将楚薇牢牢制住,楚蔷分身乏术,不多时也动弹不得,两姐妹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当楚薇的下裳被人撩起,雪白的双腿在月光下莹莹润润,久不近女色的江湖好汉们,在这荒野僻静之地,成了禽兽。
她哭喊着,嘴被人残暴地堵住,第一个人抢先发泄完后,楚蔷突然一把将自己的衣襟扯开,禽兽们都看呆了,她的眼神比任何女人都显得妖娆,玉手撩起秀发,沿着秀颈滑向胸前,嘴唇弯起比任何女人都诱惑的弧度。
禽兽发了疯一般,纷纷扑向楚蔷。楚薇喊不出声,喉咙却要涨破,不要啊!不要啊!一声声呼喊滞留在口腔当中,和着血腥味倒流进喉咙,她简直要窒息过去。
蓦地,一阵风剑似的穿过草丛,最外围的一个禽兽直愣愣地倒地不起,大口喘了口气,就再没别的动静。
别的人也停下动作,慌张地系好裤腰带,四处张望,草丛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星星在夜幕中闪烁,刚才突如其来的怪风好像是他们的幻觉,可是,地上分明躺了一具尸体。
恐惧和疑惑涌上他们心头,各位好汉捡起自己的兵器,面朝外,围成一个圈,在他们脚边,楚蔷担忧地看了一眼楚薇,昏了过去。
楚薇目光呆滞,痴痴看着天上的繁星,突然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期盼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他还是来救她们了。
“我数三下,想死的尽管继续留在这,和刚才那位作伴!”
好汉们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来人,听到他这样说,站定的脚开始颤抖。
“一。”
慌张之间,有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一个人踮起脚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模模糊糊,一个身材高高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立。
“二。”
踮脚的人看见银光一闪,那个站在草丛里的高个男人抽出佩剑,在夜色里,剑光森冷。
还未等到三,那个人大叫一声“快走,是漓泾阁阁主!”他率先朝另一边跑去,剩下的人也随即抱头鼠窜。
夜,继续沉寂,星星依旧闪烁,虽然他没有走近,可他留下的那句话却是对楚薇莫大的安慰。
“你们受苦了,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让我走近,看到你们的模样。我先离开,绣蓉已经在来的路上,明天,她来接走你们。”
楚薇眼角滚出泪水:逸尘没有放弃她们,他还是尊重她们。既然,他都不弃,她们也没有理由再离开。
当天色全亮时,绣蓉真的找来了,什么话也没说,将她们带回杭州,在画屏轩小偏院的厢房里休养。
楚蔷当日为了救楚薇,给自己施了媚蛊,那日昏死过去,七日之后才醒来,可那天发生的事情在她们心里留下的阴影,却是时间难以抹平的。
她们不想见逸尘,逸尘只是每天让绣蓉带话过来,叫她们好生调养,其他事,无须再想,这个仇,他会替她们两姐妹报。
自从绣蓉将楚蔷楚薇接到画屏轩,逸尘总算松了口气,但心情却依旧低沉。他住到了南屏山,青蒲斋他提前派人来打扫了一番,干干净净的。
一大清早,逸尘推开窗,深秋微凉的风扑面而来,望着远处朦胧的小山,样子像极了微缩的衡山。叹了一口气,白色的,可以看见形状,紧接着就无影无踪。
想念一个人,不用把她天天挂在嘴边,眼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有她的影子,不经意,再平淡无奇的一样东西,一件事,也能想到她。比如看见一棵梨树,一汪清池,月夜荷塘,一块白玉,一只茶碗,乃至黑夜,白天……她似乎无处不在,却又真的不在。
深秋的雾笼罩着整座衡山,衡山脚下,街道上的人比起八月十五那段日子少了很多,衡云阁四周更加安静了,就连叶灵澈在屋里说话的声音,都显得响亮很多。
凌羽煊离开约摸一月,刚从井然县回来。一脸失落和歉疚。
“算了算了!她都不怪你,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叶灵澈情绪烦躁,低着头,眼里的怒意才不易被察觉。
凌若汵倚着床,微笑着,眼睛里暗淡无光:“哥哥,我们都不怪你了,不要垂头丧气。”周围没有人说话,她接着道:“我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哥哥,我们相依为命多年,对你,我自认为是很了解的,你的自责,我真的能感觉到,可是,这不应该由你承担。
谁也想不到,我会在冰窟里中了寒毒,不是么?是妹妹体质的缘故,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你还要和原来一样,开开心心的。”
“灵澈哥,你也是。想想当时的情况,雪楹姐姐有危难,我哥怎能不管不顾呢?
换作是你,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是吗?我现在很好,别再为我烦心了。
我已经拖累你很久了,可不可以让我哥带我回家,这样,你可以继续行侠仗义,浪迹江湖,无拘亦无束。”
“不行!”叶灵澈猛地抬起头,对凌若汵说,“行侠仗义,不缺我一人,我从来不觉得你拖累了我,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让你重见光明。”
凌若汵抬起手,朝叶灵澈的方向摸索着,他倾着身子,伸出手握住若汵的手,她的手心出现了久违的温暖。
“眼睛看不见,心就能看得更清楚,你看,这段日子,我能清清楚楚的看出来谁对我好,你,我哥,雪楹姐姐,这就够了。”
这时,雪楹推门进来,她听见他们说话了,安慰了凌羽煊几句,而后问道:“小汵方才说起冰窟,我怎么记得,小众当时和我们在一起,后来他去哪儿了,你们有谁知道么?还有,羽煊哥,你去井然县,看到我爹没有,他可安好?”
凌羽煊稍稍平复的心弦,立刻紧绷。两个都是坏消息,要怎么跟她说。
一件接一件烦心的事情,让凌羽煊有些喘不过气,他好想回家,在凝翠岭的时候,脑子里装的事情是那么简单。
离开那里,经历越多,渐渐地,自己的本性都被压抑了,乐观开朗似乎厌倦了这具躯壳,回到了他在凝翠岭宅子里的床榻上,过着他原来一直鄙视的日子,简单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