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昨夜同样的路,逸尘又走了一遍,紫草潭,木桥之上,他的脚步因为有人慌忙来报而停下。
来人在离桥头一尺处站定,大声道:“禀阁主,沉,沉谷筑那女子没死!该如何处置?”
“哦?”逸尘从木桥上下来,随那人去了沉谷筑。
其实走过方才那座木桥,有一条小径也可通往沉谷筑,整个漓泾阁,只有逸尘一个人知道。记得昨晚他就要去的,只是自己头疼欲裂,昏倒在木桥上,后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今早看楚薇神色,就表明他昨天哪儿也没去,或许,是自己做梦都想去见她吧!
沉谷筑外站了一些漓泾阁的人,他们见逸尘来了,纷纷让出一条路。逸尘推开门走进去,绕到躺椅前方,雪楹闭着眼,沉沉睡着。
他仔细一看,雪楹的长睫上还挂着泪珠。逸尘的手刚碰到她的衣服,雪楹就惊醒了,注视逸尘的眼神是那么失望和绝望。她的表情告诉他,不愿让他碰她。逸尘的情绪稍微有点失控,面色郁怒,冲门外的人吼道:“给我把楚蔷叫来!”
雪楹死死盯着逸尘,想极力把此人看透:他还在装。
楚蔷不多时就来了,眼光在雪楹身上停留了片刻,心里泛出一丝冷笑。她拱手对逸尘道:“阁主,有何事吩咐?”
逸尘说:“把她身上的蛊解了,我要亲自审她!”
“是。”
随着这个字,雪楹好像卸了千斤重担,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把她押到我房里!”逸尘丢下这么一句,甩袖先行离开。
楚蔷尾随他出去,和雪楹对视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一种胜者对败者的鄙夷。走在逸尘身侧,她不禁想到昨晚发生的故事:男子离开沉谷筑约摸半刻,楚蔷偷潜进来。平素,她也不会到这里,她来,是因为之力关着的女子会威胁她妹妹一生的幸福。
当时阁主让她下蛊时,她一度认为,阁主真的要好好惩罚陆雪楹,谁知,他竟然把她送来这里,对能活动的人来说,沉谷筑是个阎王殿,可陆雪楹现在动弹不得,一切在她眼前真的只是摆设,精美的摆设而已。阁主对她果然还是手下留情的。
看见雪楹衣衫不整的样子,楚蔷微微一惊,难道有人来过,她先替雪楹将衣服整理好,帮她捋顺了长发,擦干她额上的汗,而后叹道:“哎,真没想到你会被人这样对待!估计阁主若见你这个样子会伤心死吧!不过,你也别气,谁叫你模样生得这样好,哪个男人看了不会动心呢?”
雪楹面无表情,可自己的心却一点点剥离。
“我警告你,我来这件事,你最好不要说出去,我的好意安慰,你可记住了,既然身子都脏了,就检点一下自己,尤其是那双媚眼,免得以后再受苦。
还有,阻婚这种事,太损阴德,该是要遭报应,只不过,你的报应好像来得太早了些。哟!哭什么?
觉得这报应太惨了么?告诉你,更惨的也就就在后头,慢慢尝吧!姐姐暂且失陪,明早会有人再叫我过来看你的。”
一阵阴笑,徘徊在雪楹耳中,久久不能散去。
太阳的光洒在雪楹身上,她觉得好不自在,现在的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最好在一个谁也看不到她的地方,而不是现在,被几个男人大力押着,他们的手碰到雪楹的衣服,让她作呕想挣脱,可微微动一下,身上酸疼的肌肉就开始反抗。
房里就剩下逸尘和雪楹。
他坐着,她站着。
他看着她,她低着头。
逸尘刚走动一步,“唰”地一声,断烟索就朝着他的咽喉击来。没费多大功夫,逸尘就躲闪开去,并紧紧抓住了断烟索,他道:“半点内力没有,还出来乱闯?!”
感觉到逸尘的目光射过来,雪楹别过脸,漠然道:“杀了我。”
逸尘一怔,道:“现在杀你太容易,可我不想。”
雪楹没说什么,只死死扣着断烟索,又听逸尘说:“我不但不想杀你,而且还要放了你。”
雪楹不禁哼笑,道:“可不是,你还得利用我呢。”
“不过,”雪楹终于抬起头看向逸尘,道,“今天不杀我,就等着我来取你的命!”
逸尘笑得十分灿烂,让雪楹产生一种错觉,他听她刚才的话,似乎是由衷开心的。逸尘道:“很好!那说明你会好端端地来看我!”
“放开!”雪楹喝道,逸尘随即松开抓住断烟索的手。他刚松一口气,雪楹目光变得凶狠,再次出击;逸尘轻松挡了过去,索性将断烟索从雪楹手中夺了过来,道:“你不听话!”他朝自己房间右侧一指,说:“从这屏风后出去便是,你再做挣扎也是无用,等我二位门主听到动静,一定前来救主。我可是想等着你再来看我呢!”
雪楹看着逸尘,目光中尽是不屑,忽然,她身子一轻,被逸尘打横抱起,他的双臂强劲有力,任她拳打脚踢也绝不放手。他用脚踢开机关,一道暗门从屏风后打开,把断烟索硬塞到雪楹怀里,将她轻轻放下,往门里一推。
暗门无声无息地合上。
逸尘苦笑:对不起,深仇未报,我不能死;等我速速了解那段仇怨,下一次见到你,我会心甘情愿死在你手里。
一连七日,逸尘都在那间房里,目光愣愣地看着雪楹离开的方向,眼睛里布满血丝。“愿你一切安好!”是他这七日里说过最多的话。
一大早,又有人来敲门了,逸尘再一次不耐烦地命令其退下,可那人不但不走,还大声禀报:“阁主!薇门主方才离开了,蔷门主带了几个亲信追出去了!”
逸尘终于打开门,大步流星朝楚薇房间走去,一边问道:“薇门主可留下什么话?”
“这……”来报的人犹豫了。
“快说!”逸尘喝道。
“大家都看得出来她很是生气,而且哭得十分伤心,”来报的人顿了顿,又说,“阁主!请恕属下不敬,您子那日与薇门主大婚,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头,谁也不见,薇门主如此生气实在难免,阁主切莫责怪她!”
“我何时说会责怪她?”此时,离楚薇房间已经不远了。逸尘大步跨进门:房内能摔破的东西碎了一地,破烂的桌椅有被鞭子劈过的痕迹,红色的纱帘和鸳鸯枕都被剪得千疮百孔……
“阁主,要不要加派人手把二位门主追回来?”
逸尘摆手,道:“不必了,她气头上,等她气消了,自会回来,何况蔷儿已经去了,她会听她姐姐劝。”
“对了,”转身离开的时候,逸尘对属下说,“把这里恢复原样,我有要事得离开一段日子,我且留封书信,若薇门主比我先回来,带去给她看!有她的消息,报给绣蓉,我便也知道了。”
杭州的秋天来得比别处晚些,暑气还未消。
绿柳绕湖,轻衣罗裳。
丹桂醉心,龙井飘香。
画屏轩里的姑娘们半开着衣襟,红红绿绿,轻飘飘的衣裙带出一丝丝动人的清香。
琴师回来了,轩里的莺莺燕燕都觉得绣蓉整个夏天的暴躁脾气温和了很多。不过,这琴师的琴音的确有让人心静的魅力,也因为他,轩里最近生意更红火了。
绣蓉愁眉不展,往畅音阁走去,途中画翠撞到她,她只是摆了摆手,要换做先前,一顿怒吼是少不了的。
这一向,绣蓉因为漓泾阁的事情十分忧心,加上萱儿从赤岩山庄回来就病的几乎下不来床,绣蓉浑身就跟散了架一样,看到谁做事出了点差错,气就不打一处来。
好不容易,把琴师杜弦盼回来了,虽然心里觉得有异,但是他的言行和他的琴音就像一剂良药,定心安神。
琴声停了……
细细的汗珠从绣蓉秀颈流下,沿着酥胸,微微湿润了一抹浅紫锦缎。杜弦的手犹豫了,不知道放在哪,从耳根开始,他的脸红了。
绣蓉走近,道:“今天可有人来扰你?”
杜弦低头盯着琴,道:“没。”
绣蓉又转向窗边,柔声说:“热不?”
杜弦还是低着头,道:“不热。”
绣蓉还是推开了窗,道:“我热!”一丝风从河上飘来,微凉,吹干了她胸前的汗水,“你知道吗?”好像她要说出很多话,可这很多话最后只停在那个询问的语气里,绣蓉默默关上了窗,轻轻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杜弦的手并没有因为绣蓉的离开重新回到琴上,方才那份安宁的心被搅乱了,其实,他在等绣蓉把话说完,一个女子要撑起整个画屏轩,同时还要为她的主子打探消息,这样的重担,她的双肩可会累,可会想借一个臂膀靠一靠呢?
今日这琴是弹不下去了,杜弦竟然随着绣蓉出门的方向跟了去。
一扇门里,绣蓉温和的声音传出来。
“好些没?”
“老样子,”萱儿倚在绣蓉肩上,吃力地说,“主子,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呸呸呸!我可不准你死,你死了,谁伺候我啊!她们都笨手笨脚的!”绣蓉稍微激动了些,抬眼看了看天色,又道,“可用了夕食?”
萱儿摇摇头,道:“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没点体力,这病痛怎么能好?”
萱儿突然哭起来,扯着绣蓉的袖子,说:“主子,你要不捡一处地方,让我去那自生自灭好了,你成天看我这么病蔫蔫的,端的影响你的心情,本来这些日子,你承担的已经够多了,还要每天来看我……”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绣蓉叹了口气,道:“哎,派人去请你师父来,算算日子,也该请来了,希望你师父没出门云游,可以随他过来这里。”
萱儿含着泪,苦笑说:“没用的,我思前想后,我这病八成是师父给我的惩戒,他不会来的。他当初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限,叫我找瑟川师兄,三个月过去了,我没找到师兄,自己倒是倒下了,这不是惩戒是什么?”
绣蓉皱眉,微怒道:“他娘的!这林老头还说你是他的爱徒,我呸!”
听到瑟川这个名字,杜弦一下子呼吸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