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瑶大怒道:“你们怎么做事的!?看个文文弱弱的琴师也看不住!”
“因,因为,他穿的是黑衣裳,估计是昨儿夜里趁大家熟睡的时候,偷溜走了。”
玉蝴蝶规矩很严,等级分明,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她们着装的颜色,颜色越浅,地位也就越高,而黑色,则是最低等的。只有白景瑶和她手下几位大弟子能穿白色,代表至高无上的纯净。
每每这些大弟子被派出去,暗中行事,都要不得已换上深色衣服,这点是最让她们难以接受的。
白景瑶一掌把门推开,甩袖出去,大步朝看守杜弦的小楼走去,道:“他被施了蛊,哪有那样的本事,以前怎么没溜走,偏偏在……”白景瑶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偏偏在絮烟走了之后,他也不见了,这还用想吗。当时,就是絮烟给杜弦下的蛊,她当然知道怎么让他听自己的话。女徒弟低着头尾随白景瑶,没想到白景瑶会突然停下脚步,她竟撞到了她。女徒弟慌张地跪下,道:“掌门!我,我……”
“没事,不怪你。罢了罢了,我也不用去看了。有人成心把他带走,自然不会让我们轻而易举找到他。少了这步棋,我们固然会吃力,看来……”白景瑶默默转回身,思忖着,看来,只有交出死亡之谷来换取韩封相助了。
白絮烟换了一身深紫色长衫,带了头纱,将头发尽数拢起。她避开驿站,拣最隐蔽的路,往东北方向走去。
她的腿已经失去知觉,麻木地向前迈,一个水湾子挡在她前面,启明星印在水面上,泛出淡淡光彩,白絮烟终于停下来,战栗着坐下,心里沉闷极了,好多事堆在一起,找不到出口,只能自己往下咽。
她慢慢拿出一根玉笛,横笛一吹,曲调十分诡异。不一会儿,一个黑衣男子来到她旁边,也坐了下来。
白絮烟撩起头纱,看向他,道:“那次让你把他们送去井然县,他们可见到医仙了?”
男子的声音沉稳有力,道:“没有,医仙出远门去了衡山。”
“原来是这样,”白絮烟沉思着,道,“那,那位姑娘岂不是很可怜,一路得不到救治,不知她的眼睛还能不能康复。”
男子沉默了。
白絮烟眼神里带着笑意,对他说:“心疼吗?”
男子一愣。听她接着道:“见她那个样子,你心疼么?”
男子默默点了点头。
“看见她一直被别的男人照顾着,你心里难受吧?”
男子沉吟道:“我难受是不想看她受苦,与别人无干。”
白絮烟凑近了些,问道:“和她相处那么久,你没有动情?她那么纯净而美好。”
男子摇了摇头,道:“我一直把她当亲人。”
白絮烟微微一怔,眼神变得苦涩,她犹豫了很久,欲言又止,憋在心里的话太多,竟然不知道从何说去。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和玉蝴蝶决裂,有些话,是该说出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吐苦水:“你知道吗?我的心很疼!我一直没把他当亲人,所以这么疼。可他偏偏是,我不能杀他,只能继续爱他。我很可耻是不是?”
男子的心竟然被触动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冷冰冰的姑娘,心里有这样的矛盾,他道:“爱,很难说得清,可耻二字,太严重了。”
白絮烟转而看着水面,道:“不知道这里深浅,如果够深,我就这么沉下去,心就再也不会疼了。可你知道吗?我娘想尽办法也要铲除他,若我死了,他便少了一个能帮他的人,他会更苦。所以,我活得再痛苦,也不能死。”
男子刚劲的声音变得柔和很多:“都说泪水可以冲刷内心的苦,你为何不哭出来,或许会好受一些。”
白絮烟的双眼干涩作疼,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几度哽咽,道:“已经哭不出来了。”
东方微微发白,白絮烟缓缓起身,道:“你继续往东走吧,做回你的琴师,帮你想帮的人。你身上的蛊,我已经替你解了。”
看着白絮烟离开的背影,杜弦怅然叹息,爱情,真的可以彻头彻尾改变一个人吗?
“你去哪?”杜弦不禁问。
“去帮我想帮的人。”
从她的声音不难听出,她身体仍然虚着,可这话语,却是那么坚定。她的头纱在微风里摆动,惹不上一丝尘埃。
自那日与逸尘分别,两个月过去了。逸尘当日遭人围攻,其实受了很重的伤,去见叶宇信是他强忍着才没叫叶宇信看出来。他想着,照叶宇信稳扎稳打的脾气,听了他的话,绝对不会轻举妄动,这样一来,逸尘就给自己争取了疗伤的时间。
他比蔷、薇二人晚了半个多月才到漓泾阁,之前在衡州徘徊,得知雪楹被叶灵澈照顾着,才安心离开。到了漓泾阁发现楚薇真的伤得很重。楚薇的舍身相救,换作是以前的逸尘,他会觉得这是楚薇应该做的,养着她不就是为了两个目的:杀人和护主。
但那一刻,逸尘居然发觉自己动容了,什么时候,自己冷冰冰的心变暖了。
疗伤的日子,楚薇一直闷闷不乐,她脑海中不断回闪紫陌山庄武林大会的一幕,逸尘替雪楹挡了一次又一次白景瑶的攻击。她一直迷恋逸尘,这是漓泾阁中人公开的秘密。在漓泾阁,她的武功仅次于逸尘,办事狠辣干练,十分服众。有不少人私下都在议论,阁主和薇门主实在登对。
“妹妹,阁主来看你了,”楚蔷站在楚薇门外,说道。
楚薇撑起自己身子,垂首问逸尘好,却感觉到逸尘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双肩,语气是她从未听到过的柔和。
“好好躺着,要快点恢复,漓泾阁不能少了你。”逸尘说。
“是。”楚薇嘴角绽放笑容。她衣裙仍然火红,只是嘴唇和脸色都苍白极了。
逸尘又对楚蔷说:“你炼蛊的事暂且放一放,照顾好薇儿要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先走了。”
楚薇嘴角的笑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楚蔷见药都放凉了,端给楚薇喝,她偏过头去。楚蔷道:“妹妹,听主子话,要快点好起来!把药喝了吧!”楚薇一动不动,声音听不出一丝生气,道:“好起来,再看着他救不相干的人?!”
楚蔷试图掰过楚薇的肩,不料楚薇反手一挡,把药碗推了出去,汤药撒了一地,碗也碎了。
楚蔷语带责备:“薇薇!你这是做甚么!算算你受伤到今日,一个月了!喝了几口药?药不好好喝,也不试着运功疗伤,你想死吗?!”
楚薇背对楚蔷,斩钉截铁地说:“是!你才发现吗?你就等着在我身上试噬尸蛊吧!”
“薇薇!你!”楚蔷又急又气,更担心楚薇继续这么糟践自己。
她心里有件事早想跟逸尘说了,不过心里惴惴不安,因这事很可能会被逸尘拒绝。不过,为了妹妹的一往情深,她还是打算试试,楚蔷不善言辞,走到逸尘跟前,手心都冒汗了。
逸尘微微抬头,看着楚蔷道:“何事?不是让你好好守着薇儿么?”
楚蔷忽地跪下来,道:“阁主!属下有一事相求!如果阁主真的关心薇薇,就答应了吧!”
“你先说是何事,我再考虑,”逸尘复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卷。
楚蔷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她知道惹怒了逸尘的后果会很严重,但想想这个月来楚薇可怜的模样,她脱口而出,道:“阁主能否娶了薇薇?哪怕是做戏给她看,她也会好过很多。阁主有所不知,薇薇那日救你受重伤,一心只求速死,她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你拼死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求阁主看在我们两姐妹为漓泾阁誓死效忠的份上,答应下来吧。”
楚蔷重重地磕头,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求人,哪怕那人是逸尘,她的主子。当年逸尘就是十分看重楚蔷身上的傲气与不屈,好像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干,她的世界只有蛊毒。
看来,逸尘当时错了,楚蔷的世界不只有蛊毒,还有一个孪生妹妹,或许正因如此,这姐妹两个,只要有一人誓死效忠,另一个绝对会死心塌地地照做。
若是原来,逸尘在楚蔷刚提出那个请求的时候就会断然拒绝,但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逸尘犹豫了。他的犹豫让楚蔷惊讶,也让她欣喜。
“你先退下。”
楚蔷心里喜忧参半,没有听到逸尘一口拒绝,可能是有希望,也可能等来绝望。等待的煎熬,她打算一个人扛着。
逸尘真没料到,楚蔷会提出这样的请求,表面上是请求,但也暗示一层威胁。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双手微合,撑着自己的额,陷入沉思。
若放任不管,楚薇那样下去,必死无疑。对漓泾阁来说,真是不小的损失。而这两姐妹,一个因为他的拒绝而死,另一个必然会与漓泾阁反目成仇。
楚蔷的蛊毒,逸尘自然知晓,若不是为了楚薇,她凭自己一臂之力,自成一派也大有可为。现在逸尘自己也负伤在身,且最近几日运功十分不顺,体内似乎有股阻力压制他内力的施展。楚蔷要是知道他的伤势,或许就不是方才那般商量的口气了。
逸尘动摇了,不过念及雪楹,他迅速推翻自己之前的想法。一种极其焦躁的感觉爬上逸尘心头。
他冲了出去,将自己泡在漓泾阁紫草潭里,潭里是山泉水,冰冰凉凉,逸尘才觉得自己好受一些。他的眼底浮出一丝冰凉,为了报仇,别的事,就暂且放一放。
他要杀的是雪楹的生父,纵然叶宇信没有带过雪楹一天,但毕竟血浓于水,与其今后痛苦,倒不如两个人都彻底死心。他整个身子沉入紫草潭,不想她了,不想了,要报仇!报仇!
心里拼命压抑,冰凉的水包围着逸尘,他眼角淌出的滚烫泪水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八月十五,月亮像个银质大圆盘,繁星被它的光芒掩盖,沉沉黑幕中,就只有一轮圆月。漓泾阁主殿挂满了大红灯笼,照得地上红彤彤的,这喜庆的光芒似乎都要盖过月亮的风头。
阁主大婚,娶的还是漓泾阁中无人不服的薇门主,这样的好事,除了逸尘以外,其他人都打心眼儿里高兴。
逸尘和楚薇牵着红花绸子,省了高堂,只拜了天地。
红盖头下,楚薇脸色红润,自逸尘答应这桩婚事距今正好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她的伤势恢复得极快,虽然内力还有些跟不上,但榴火鞭的招式已经恢复得和原来一样灵活了。
就在夫妻对拜的当口,安静的殿外喧哗起来,好像有人要闯入。
一位女子,一袭黑衣,头戴黑纱,看不清样貌。不过,她的腰间挂了一块木质腰牌,上面刻了个“蝎”字。众人纷纷侧目,蚀蔷门的这小门徒中了什么疯蛊,想死了么。她被殿外两个男手下拦住,他们大声呵斥道:“阁主大婚!你这厮一袭黑衣,想做什么!?速速回去换了衣裳!”
那女子十分冷静,没有一丝一毫退下的意思,反倒清楚地说明来意:“吊丧!”
“什么?!”拦住她的两个男手下十分诧异,也就在他们诧异的时候,眼前银光一闪,二人被一条冰凉的长链挥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