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枝头,鸦雀声寂,只有层层落叶在脚下碎裂的声音。夜明珠璧在凌羽煊腰际摇晃,雪楹看见前方两个身影在一棵大树前停顿了一下,她立刻将那块发着荧光的珠璧捂在手里。
再看那两人,已经不见了。她侧耳细听,那两个人得脚步声似乎变成了四个人的,不可能在雪楹和凌羽煊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这么突然就加入两个人,想必这是回声。难道不远处有个洞穴。念及此,雪楹拽着凌羽煊继续往前走去。
绕到那棵大树前,雪楹惊讶得张开嘴,眼前有一个半人高的树洞。她看着凌羽煊,手往里面指了指,凌羽煊一下子走在她前面,牵起雪楹的手,往树洞深处探去。
一开始,空间十分狭小,只能弓着身子,凌羽煊手贴在壁上,感觉湿气很重,手指上也沾染腐朽的味道,约摸往里又走了二丈远,渐渐就开阔起来,不过,有一股阴冷的气息迎面袭来。凌羽煊鼻子一痒,手没来得及捂住口鼻,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回声在这个地洞里荡漾了好久。
这时期,雪楹一直咬牙瞪着他。凌羽煊突然回头朝她挤了个笑脸,珠璧的荧光从下方发出,照在他脸上,在这个气氛中,这个笑脸显得格外恐怖。
雪楹小声说:“你别笑了,难看死了。”
凌羽煊立刻收回笑,故作正经地说:“还不是怕你担心嘛,其实我刚才就想说,就凭刚才那两人,我小指一勾,就能搞定,弄出点声响也没什么。”
“那万一里面有埋伏呢?”
“那……”凌羽煊眉眼一挑,将雪楹往自己怀里轻轻一带,一手揽住她,一手拔出星移剑指向前方,两人往里飞去。空荡荡的地洞里,立刻回荡起他方才说的,“见招拆招!”
二人轻盈落地,地上又湿又滑,伴着珠璧的光,雪楹在地上看见她和凌羽煊的倒影。
“这是个冰窟!”
接下来,他们每说一句话,都有回声。说话的速度不得不放缓。
“死丫头,你的脸白的跟鬼一样。”
“难道你不是么?就你这珠璧发出的光,看谁都是死人样。”
“咱俩一会别真成死人了。”
“不会吧!要死,也有人陪我们的!”
他们故意说得很大声,可是周围都没动静。凌羽煊悄悄提醒雪楹,这里太过寒冷,须运功护体,还是先不要说话了。
突然,两个重物倒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雪楹和凌羽煊循声飞跑过去。
雪楹对眼前的景象,不可置信,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有惊,有喜,有悲,有怒,总之是五味杂陈。她看见叶灵澈好端端的站在一处,手持折扇,面带微笑,而他身边两个赤衣小子,脸上血色尽失倒在地上。
“哥……哥哥?你,怎,怎么?”雪楹结结巴巴说着。
“哈?!死丫头,这还用说,你哥都好了呗!”凌羽煊一手搭在叶灵澈肩上,重重地拍了拍。
叶灵澈吃痛,身子抖了一下,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
“凌羽煊!”雪楹一脸怒容瞪着凌羽煊,赶紧扶住叶灵澈,“我哥之前受了什么罪,我跟你说过的!就算现在稍稍能运功,关节处怎能受痛?他是被骨钉钉过的呀!”
“哥哥!真的是你?!”
一个陌生的女孩声音传到雪楹耳中,凌羽煊转过身,整个人呆住了。
“妹……妹妹!你……太好了!”凌羽煊冲过去一把将凌若汵抱起,她竟然轻得跟羽毛似的,凌羽煊差点往后倒去。
“你终于来救我们了!”若汵哭着说。
雪楹一转脸立刻有人冲过来环抱住她,那个声音熟悉又陌生,她记挂了好久,一世也不会忘记。
“姐!”
雪楹抑制不住泪水盈满眼眶,她看看叶灵澈,又看看陆众,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味地笑。殊不知,她那笑颜让春风妒忌,夏花避羞。看见她的笑,无论是谁,这一刻都没了烦恼。
一阵刺耳的笑声让整个冰窟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一个年轻男子嘲讽的话语让大家稍稍安定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们认亲认完了吧?那就一起在这好好享受吧!”
某处的机关扣下,粗重而沉闷的声音在冰窟里回荡,这个空间彻底与外界隔绝。
凌羽煊冲进来时的密道,一道石门挡在出口处。他握着星移剑对着那块巨石一通狂砍,火花四起,但那石头纹丝未动。这时,雪楹也赶了过来,说:“你退开,我来试试。”
断烟索像条银蛇一样缠在雪楹手里,她往后退了几步,闭上眼,调整自己的呼吸。四周的寒气渐渐侵入体内,运功并不顺畅,每每要将气力汇至手腕处时,总觉得有阻碍,经脉里好像打了个结,试图冲破却带来钻心的疼。
这种情况她依稀记得只出现过一次,在灵泉寺,之后,她强制冲破的结果就是走火入魔,再接下来上演的一幕她都不愿意回想。那次是因为中毒导致的,那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呢?吃了沁心丸,她不应该会中毒的。
“丫头,你愣着干嘛?!实在不行,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凌羽煊在她身后喊。
叶灵澈也缓缓走了过来,他收起扇子别在腰间,衣衫破败,但气质仍旧超凡。好像再大的灾难在他面前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真正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也只有他了。
“妹妹,我来看看,”他拍了拍雪楹的肩,说,手指刚碰到她,一股强大的冲力将他击得连连后退,撞在凌羽煊身上。
“你没事吧?”凌羽煊赶紧扶住他。
“没事。”
“我去看看那死丫头,她又要发疯了。”
叶灵澈一手拦住凌羽煊,说:“别去!让她自己熬过这个坎。她已经在走火入魔的边缘,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控制下去,陡施外力,会伤了她。”
雪楹的武功全然传自幽素,所学心法皆属阴辣一派,她体内已得五成飞雪心经,又已经修得六成云浅歌,这样的内功已经能让她在江湖中独当一面,再加上断烟索和云浅笛的配合,除非有人暗中对她施毒,当今武林能与之正面对抗的人屈指可数。
“那,她要是自己控制不了呢?”凌羽煊问,身后被人重重敲了一下,他一转头。雪楹一脸坏笑对他说:“控制不了,就打人呗!怎么样?敢不敢跟我打一架啊?”
“死丫头!你跟狗改不了吃屎一样,改不了一找机会就捉弄我,”凌羽煊斜着眼说道,“你以为我怕跟你打啊,我可是今非昔比,估计还要让着你,可惜啊可惜,我凌大侠就不爱打这种需要放水的架。”
“得了吧,你做了什么事,就自称大侠了,我哥这位真正的大侠还没说话呢!?”雪楹挽着叶灵澈的胳膊说,“是不是啊?哥哥!”
“妹妹,你没事就好,咱们要保留体力,还是和平相处吧。”
“你还真以为我会跟他打架不成?我俩老是闹着玩儿,斗嘴早成家常便饭了。”
一听“我俩”这词,凌羽煊心里突然感到很满足。
叶灵澈松开雪楹的手,径自走向那块挡在门口的大石,他想着,凌羽煊手里的星移剑本可削铁如泥,又如何不能对付区区一块石头,要么就是凌羽煊内力不够,要么这石头……他伸手触在石头上,一股寒意立刻浸入骨髓,一时间,手都失去了知觉。
是了,难怪这么厉害,他若估计得不错,此乃昆仑山西北死亡之谷深处的寒煞晶石。要不是叶灵澈走南闯北,广结江湖众友,他也不能听闻这么一种罕物。赤岩山庄怎么会从玉蝴蝶的地盘上弄来这个?
想必是他们因某种利益相互勾结。叶灵澈的目光转回到雪楹身上,这个妹妹,目光清澈,他不愿想她会深陷各种利益争夺的漩涡里。这武林中,稍有野心的人,无一不在惦记那半部遗失的《飞雪心经》,而雪楹必然成了他们争相抢夺的重要线索。无奈的是,雪楹自己也不知道下半部心经会在哪,即便之前和逸尘探出了个线索,那也是万万不能实施的,更何况,从凌羽煊的口中得知,渌引的墓碑已经被人先一步毁了。
叶灵澈走回到雪楹身边,轻声说:“妹妹,不用管那个石头了。咱们几人合力也未必能将它弄开,除非你在这里将飞雪心经修至顶重,我们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
“什么?!”凌羽煊大声说,“练至顶重也只有一线希望?!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若我练成‘斗转星移’,跟着丫头的飞雪心经轮着使,希望是否更大些?”
“你有星移剑的剑谱?”叶灵澈十分惊讶。
“呃,是,是有,我运气比一般人好。”
叶灵澈目光复杂,上下打量着凌羽煊,道:“光靠运气,难啊,高首那人阴阳怪气的,还好驻颜,你不会……”
凌羽煊双臂立刻交叉在胸前,嚷嚷说:“我没卖身!他有老婆的!”
雪楹忍不住狠狠掐了下凌羽煊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没胡说,我是清白的!”
“凌羽煊!!你……”雪楹拂袖往陆众和凌若汵处走去。
凌羽煊皱着眉头,摸着后脑勺,问:“她这么生气干嘛?”
“她是想让你言行能像个成年人,”叶灵澈笑笑,也走开了。
“好啊,你们俩兄妹,联合起来奚落我,哼!大侠我肚里能撑船,不跟你们计较。”
凌羽煊一回头,看了看那块大石,眼里透出一股凛然之气,他一定要尽快练成斗转星移,再拿这块石头当豆腐切!
片刻,凌若汵把凌羽煊喊了过去,对他说:“哥哥,我被抓来至此已逾一月,若不是后来有小众弟弟陪伴,我真的没办法坚持到现在。从小众弟弟那我也听说了很多关于你和雪楹姐姐的故事,听说是一回事,今日一见雪楹姐姐,”若汵顿了顿,“哥哥你眼光真不错!”
雪楹凝眉,忙摆手说:“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凌羽煊轻咳一嗓子,说:“我妹妹没说错啊,本人眼光的确很好!”他推了推叶灵澈,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难道你不觉得有楹丫头当妹子也算是自己的福气么?”
叶灵澈冷冷地回应:“什么叫‘算是’,就是!”
陆众有点糊涂,难道他看错了?凌大哥对姐姐仅仅是兄妹之情?心里稍稍有点惋惜。
大家都保存下体力,别忙着说话了,四下看看,会不会有别的出口要紧。叶灵澈第一个走开,在冰窟的墙上摸索着。
陆众本要自己走,却被雪楹强行带在身边。
凌若汵本要跟着凌羽煊,却被他拒绝,说什么,妹妹体弱,不适合在这冰窟里来回走动,消耗太多体力。
若汵趁他走远了,看叶灵澈经过,便走过去跟着他。一开始,她只安静地待在他身边看着他,后来,自己也加入了,与叶灵澈一前一后在墙上摸索。叶灵澈突然觉得碰到一块奇怪的冰,这冰似乎能动,他一碰便自动弹开了,叶灵澈喜出望外,以为自己找到某个机关,手掌立刻伸出去包住那块冰,往自己这边一掰,凌若汵吃痛叫了一声,重重地撞在他怀里。
叶灵澈一慌,将若汵轻盈的身子扶开,忙问道:“你怎么了?”
凌若汵想把他握在自己双肩的手松开,手指搭在叶灵澈手上,叶灵澈恍然大悟,方才自己一定是把凌姑娘的手当作冰块做的机关了,也难为她,没有武功底子,在这冰窟里可不冻坏了。
“凌姑娘,你要不一旁休息去?都冷成这样了。”
“不要紧,我倒不觉得冷。”
“怎会?你的手都。。。”
“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初来此地,我也觉得寒冷难耐,不过,三日之后,身体自动习惯了,也没觉得十分冷。”
叶灵澈听完她的话,好像想到什么,试探地问道:“姑娘可否伸出手掌?”
凌若汵掌心朝上,递在叶灵澈前,他说:“得罪一下,在下只想证实一下,但愿不如在下所想。”
说着,大手覆在凌若汵手掌上,一股暖流传入体内,若汵一时间竟不想叶灵澈将手拿开了去。
听他叹了口气,她心里稍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我怎么了?”若汵问。
叶灵澈犹豫不决,终于,还是决定告诉她:“寒毒。”
凌若汵听闻,惊人地从容,“而且不浅,对么?到什么地步了?”
叶灵澈惊讶于眼前这个看似弱小的女子心性如此坚强,所以,也不打算瞒她。
“未及骨髓,但血脉具损。”
“能有救吗?我不想刚见到我哥,就跟他分别。”
“至寒之毒也只有长于至寒之地的雪芝可以解,还必须活捉雪鹰,用其血熬煮雪芝服下才能根除。”
“还能拖多久?那些东西哪里能寻到?”
“最坏,若在此处再待半月,姑娘你就。。。”
“那最好呢?”若汵打断,问。
“最好的话,我们尽快从此处出去,两月之内往西昆仑死亡之谷谷底寒潭边找到雪芝,最好还能及时逮住一只雪鹰。因为,雪芝一经拔出药效只能维持三日。”
凌若汵神色黯然,没再说什么,双手按在墙上,到处拍打起来。
叶灵澈仿佛看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倔强,不知是不是出于侠义之心,他心里暗暗决定要帮她。
也不知过去了几日,反正雪楹觉得饥渴难耐,功力再高深的人也不能没有食粮。陆众更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雪楹把他扶在墙边,自己也挨着他坐下来,让陆众靠在她身上。
头靠着冰凉的墙壁,雪楹暗暗运气维持自己的体温,将陆众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反复揉搓。她虚弱地叹了口气,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朝一点莹白的光看去,凌羽煊也坐在地上,一手拿着那块珠璧,另一手拿着本书,看得十分仔细,还时不时闭上眼睛思索;凌若汵枕着他的膝,好像睡着了一般。细微的光线下,雪楹找不见叶灵澈的身影,开始担忧起来。
她一直奇怪,怎么哥哥能这么快恢复成那般模样,照理来说,受了那么重的伤,全身残废,武功尽失大有可能,她很开心哥哥没有那样,不禁暗自称奇。
“姐,”陆众声音十分嘶哑。
“诶。小众你快别说话。”
“姐,我难受!”
“姐知道,姐何尝不想救你出去,”雪楹声音微颤,“兰藻她是成心的,我一来,她就断了所有人食粮,她要我自动说出她想听的那件事。”
“被她带来的这一路,我也听到些。是《飞雪心经》么?姐你真的知道它在哪?”
“我……”
“姐,你不能说!说了,咱们会死得更早。”
“乖,要是她以此交换你们的性命,我倒愿意说,可,我真的不知道它在哪?”
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雪楹循声看去,冰窟入口的方向火光飞溅,一点莹白的光斑在闪动。
“凌大哥是不是又砍石头去了?”陆众问。
雪楹无奈地笑了笑,这个凌羽煊还真是精力旺盛,歇一阵子就去拿石头出气。
“姐,你让他消停会儿吧,我好累,想睡一觉。”
雪楹警觉,推了推陆众,说:“小众,小众!千万别睡,不能睡着啊!”
就在这时,一道极刺眼的金光,照亮了整个冰窟,雪楹趁着闭眼之际,好像看见一个人影在不远处朝她走来。
她刚欲说话,声音淹没在巨大的断裂声中。
冰窟里的光线又恢复到原来的晦暗状态。
脚步走近雪楹,从一人变成两人,后来加入的那个人脚步十分急促。雪楹觉得粗重的呼吸声几乎贴在她脸上,仔细一看,凌羽煊的脸无限放大,越过他,雪楹看见叶灵澈微笑着静立。
“你干嘛?!”雪楹将凌羽煊推到一边,又问叶灵澈:“哥哥,你别到处走动了,坐下来好好歇息。”
“嘿!我说!你这死丫头知道我刚才做什么了么?”凌羽煊扬着下巴说。
“你不跟石头作对,又跑来跟我作对了是吧?”
“妹妹,咱们出去有望了!”叶灵澈插了一句,“凌贤弟估计不多久就能练成‘斗转星移’,贤弟,我说的没错吧?”
“不愧是雪影公子!看一眼就知道了,哪像你这死丫头,就会看低了我!”
雪楹一时语塞,头别向一边,目光不自觉停在凌若汵身上,她侧卧在地上,面色十分苍白,好像在痛苦中极力挣扎,要说什么。
“诶,凌羽煊,快去看看你妹妹,”雪楹忙说。
凌羽煊一看,急忙奔过去。叶灵澈道:“不好!不能再拖了,说什么也要出去,不然,凌姑娘就……”
“哥,你说清楚点!”
“她,中了寒毒,而且,不轻!”
凌羽煊听见这话,慌了神,的确,若汵的体温几乎和这地面一样冰冷,就连呼吸也像是霜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