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从暗道里走,一定要快!从尸寨后山出去,一定会经过一片桃林,离桃林不远处有棵高大的玉兰,此时花都差不多谢了,那树叶宽,生得又极为繁茂,你藏身在树冠里应该不易被发现。
你在那里观望着,不难发现她的踪迹。找到她之后,相信你有办法带她绕回来,咱们这的地形你是十分清楚的。
但,有一点你要切记!你是她有绝世轻功的哥哥!还有,我且告诉你,你要是成功了,我座下那颗头盖骨便是那死丫头的,不然,就是你的!我想你会尽全力的!”
阿柱在烛光闪烁的暗道里反复想着姚尸尸这番叮嘱,不敢想象他任务失败的场景。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疼,不过比刚开始好多了。
姚尸尸选他也是因为他在尸寨众人里,轻功是最好的,而他的身材也与叶灵澈几乎一样,五官平整易于替换。
姚尸尸用最快的速度给他换了张脸,那个过程自然是极端痛苦的,为了让他演的不着痕迹,姚尸尸用了不少药来减缓他的疼痛感,使他得以自如应对。
雪楹一路上用灵蛇步疾行,身旁树木的影子越拉越长,她有点喘不过气来,一身的疲惫让她再也挪不动脚步,谅尸寨的人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来,她遂靠着身边一棵树干坐下来歇息。
在她前方不远有一大片桃树,稀稀拉拉挂着几朵残花,地上铺了一层泛黄的花瓣。还记得和逸尘他们一起去吼山时的情景,粉色花团簇满枝头,馥郁芬芳;莺雀在枝头跳跃,鸣声悦耳动人。
现如今,眼看三春都要过去,绯色花云都从枝头谢下,化作春泥,再护来年花。
一片洁白的花瓣从上方旋转而下,落在雪楹膝头。雪楹将它捡起,捧在手里,细细端详,是玉兰花,她抬眼,原来自己靠着的竟是一棵高大无比的玉兰树,树冠如伞般向四周延伸开去。
让这无瑕如玉的花瓣掉落泥淖真的可惜,于是,雪楹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干净的白绢,把花瓣包在里面。
觉得歇息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发现玉兰树下还有不少新掉落的白色花瓣,她把附近地一片都拾起来,一并放入白绢里头,打个结,搁进怀中。
闻着一阵阵幽幽的兰花香让雪楹觉得很是舒服,心里也不再那么的压抑,接着就往桃林走去。
才刚踏进那片林子,一人身着一袭白衣飘然落于眼前,手执折扇,缓缓打开,轻扇起来。他转过身来,“妹妹,有几日未见了,为兄煞是想念!”
一瞬间,看见她哥哥温柔的笑,雪楹这几日来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她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傻傻地站来原地。过了好一阵,雪楹才冲出去紧抱住叶灵澈:“哥哥!我好担心!好在你没去那个鬼地方!这几日你都去哪里了?”
叶灵澈一时说不上话来,支吾了一阵子方说道:“我也担心你,不敢走太远。”
话音刚落,叶灵澈胸口就吃了雪楹一拳,只听她说:“这叫没走太远?!你可知我跑了多久,中间经历什么才逃了出来?”
叶灵澈试探性地问道:“我离开以后,发生什么了?”
“哥,我们边走边说吧,这里离那个鬼地方还不算太远,我们最好离它远远的!”
雪楹挽住叶灵澈的手,走着,一边说:“你走以后,我困了,做了个恶梦,梦里有人告诉我你会有危险,我就吓醒了!对了,我好饿!你给我的饼我只咬了一口,后来到那个鬼地方饿了好久才混上一口馊饭!”
“前面就有店铺,有很多吃的,饼也有,你尽管跟着我,哥给你买饼。”
一听这话,雪楹觉得奇怪,细细想来,好像有些不对劲:他凭什么知道我饿了就一定要吃饼,哥哥起码会先问我要吃什么,况且那饼也是不得已带在身上的干粮,哥哥知道我不太爱吃,如果有店铺,哥哥怎会偏要饼呢?
而且,我提了那么多次那个‘鬼地方’,他怎么就不问问那到底是哪?!思及此处,“哥哥,你知道我说的那个鬼地方是什么样么?”
叶灵澈愣了一下,嘴角扯住一个很不自然的弧度,说:“呃,你说说看。”
“我说……”雪楹戏谑一笑,“你应该很熟悉才对!你难道不是姚尸尸派来的么?嗯?”
叶灵澈慌了神,“胡说什么?!妹妹,你说的人我不认识。”
“真的?”雪楹唇角一扬,“你再说不认识?”
叶灵澈感觉一条冰冷的链子绕在自己脖子上,越来越紧,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说!你们把我哥哥怎么了?”雪楹双眼涨红,怒不可遏,大喝道。
阿柱再也掩饰不下去,吓得跪在地上,哆嗦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他……”阿柱心想,既然都这样了,死是逃不过的,与其回去受折磨而死,倒不如……
“你!”雪楹看着倒在地上咬舌自尽的人,无奈地皱起双眉,咬牙切齿道:“姚——尸——尸,要是我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尸寨冰凉的地牢里,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被骨钉钉住手脚关节,捆在尸甲乌木椅上。他穿着白色衣服,但衣服上已经血迹斑斑。
叶灵澈隐约听到地牢里有人在议论前两天被抓进来的女子,听到那女子也被押在尸甲乌木椅上时,他想,自己决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否则雪楹也会有危险。
他释然一笑,无奈而凄凉,最终,还是得求他相助。叶灵澈撑着一口气,终于将一个东西从舌底翻出来吞了下去。
画屏轩生意依然红火,但到来的客人已经许久不见老板娘了。
暗室里,料丝灯静静地燃着,绣蓉捧着一只碧玉碗,里面有只断了足的虫子在挣扎,犹豫了半晌,她走到逸尘面前,轻声说:“阁主,我们救是不救?”
逸尘沉思片刻,说:“以他的傲气,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吞下手足蛊。”
绣蓉也不再多问,静候逸尘的最后答案,不过,这个答案即便逸尘没说,她也了然于心,雪影公子,绝对是要救的。这时,逸尘站了起来,对绣蓉说:“轩里可有探听到他在哪?”
“阁主放心,这些日子我暗地里搜集了不少消息,听说雪影公子和雪楹妹妹在离荆州不远的江岸边走散。在那附近有个寨子,江湖上所谓的名门正派鲜有人知晓,不过,咱们可不是那一干人,相信阁主您不会不知道。”
逸尘点头,目光却十分轻蔑,说:“想不到姚尸尸还能将他困住,我们小看这位寨主了?”
绣蓉知道逸尘根本就不把尸寨放在眼里,这样问除了蔑视也没别的意思。
雪影公子乃江湖上公认的正人君子,而尸寨的人很少与正派人士打交道,这回他偏偏撞进那鬼地方,姚尸尸满肚子的阴损伎俩对付这么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叫薇儿快马加鞭务必三日内到达尸寨,先给他解蛊,这蛊三日不解轻则手足溃烂重则致命!待我处理完一些事情,随后就到。”
“是,阁主!”
绣蓉乖顺地退出暗室,将消息第一时间传给楚薇,她一得消息,将榴火鞭斜插腰间,跨上马连夜启程。
绣蓉出去以后,逸尘回到暗室的桌案前,重复自己熟知的动作,打开机关,《落尘剑法》和紫陌剑都静静地躺在桌案夹层里,他拿起剑谱,靠近料丝灯,一页页翻开。
他有些不耐烦,越翻越快,很快就到了最后一页。这本剑谱,他不知道翻了多少遍,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最高重——“落尘飞雪”,他难以参透。几日前,他似乎看出了些端倪,想了想,逸尘双眉紧蹙。
他大费周折才得到紫陌山庄的镇庄之宝,得到了,却未能将它发挥至极致。
这种感觉就像是费尽辛苦实现了自己的希望,到头来,发现这希望竟然变成绝望,早知道,还不如留着这份希望,在追逐它的路上,一切都发生得很真实,反而得到了它,一切都虚幻了,想握却没有把握。
对于这本剑谱,对于那个人,都是这样。逸尘心里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难道些都不应该是自己的,一直以来的坚持终将是徒劳?
逸尘将东西都归回原位,关上机关,出了暗室,又站在他常常思念某人的石桥上,仰着头,看着天上悬挂月似眉,不亮却足以看清不远处依稀的人影。
这月亮,跟那天晚上他去见幽素的路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还记得当时,是幽渌山庄二夫人寿辰,陆庄主大摆筵席,他借口离席,带着安常从正殿出来,在一片竹林里交代他一番,让他扯个谎给自己拖延时间,等他回来。
在竹林边上,就在那月华下,逸尘微微侧身,看见了蹲在溪水旁偷听的那个小姑娘,她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一开始很是惊讶,心里一股愤恨之意油然而生,然而等他目光稍微多停留了一瞬,他的心却忽地平静下来,一样的眼睛蕴含的东西却截然不同。
这双汪清澈透月洁的眸子就印在他心里,在那一瞬间,逸尘几乎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辗转,终于见到了幽素,她的双眼,逸尘一辈子也忘不了,可在此刻,她的眼睛里却流露一种深深的歉疚和疲惫。
幽素缓缓从榻上下来,步履不稳,面色苍白,此时她已是中年,却仍不失当年美丽。
都说她长了一张瑶池仙子的脸,这话一点也不夸张。不过,还有一句,也是实话,她还长了一颗毒如蛇蝎的心。
逸尘时刻提醒自己这后一句话,因为这个女人,他才成了遗孤。
从三岁起,家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过后,有双眼睛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无数次的噩梦都梦到那双眼睛,而它们的主人就近在眼前,虚弱得让他足以让她立刻丧命。
但是为了长远的利益,逸尘还是决定跟幽素完成一笔交易。当时,在他看来,这笔交易是稳赚不赔的。
等幽素走到他面前,逸尘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几乎本能地不想离这个女人太近。
“别害怕,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了。我知道,一句抱歉对你和你家人来说太显苍白,甚至无耻,但我也只能这么说,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把我的命给你。
等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隐忍多年最想得到的都可以得到,”
幽素面对逸尘,但目光却离他很远。
“你说。”
“我要你在我女儿找到《飞雪心经》下半阙之前,好好保护她!”
“《飞雪心经》的存在就是个谜,要找你口中那下半阙心经更加绝非易事!”
“你怕了?怕她会拖累你的宏图大计?”
幽素转脸看向窗外,梨花枝头铺满白雪,莹莹月光之下,泛着幽幽蓝光,像精灵的眼睛注视窗内的一切,似乎在等待什么发生一样。
幽素走上前将窗户关严,回过来继续等待逸尘的回答。
“哼!一个小丫头而已,能怎么样。先跟你说好,她要是不听劝死在找寻心经的路上,我可不负责任。”
“呵呵,”幽素低笑道,“在我眼里,你也只不过就是个毛小子,比其他人更有野心而已。”
她慢慢走到逸尘身边,逸尘还想后退,却被她用断烟索捆住手腕,死死拖住,出手之快,逸尘心里很是惊讶,那时的他,武功已经不比三大庄主的武功差多少了。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此时,幽素目光已不似方才虚弱无力,隐隐约约让逸尘想起火中那次交眸。
“先告诉我我要的东西在哪里,”
逸尘倒也不慌,冷静地说。
“紫陌山庄的镇庄之宝,自然是在庄里。都怪宇信哥,把山庄建的太大。磨镜台你可知?”
“衡山半山亭。”
“幽深壑谷下,清溪夹石间。你这么聪明,绝对能找到,”幽素放开逸尘的手,转过身,往榻上走去,“你可以答应我了吗?”
“嗯!”
“好!既然我们各有所得,我的承诺已经兑现,你的需要时间去兑现,若你辜负,终将什么也得不到。”
逸尘拉开门出去了,风雪刮进临雪阁,风中的他紫衣飘飘,一块白玉坠在腰际,幽素盯着那块璧,直到它随人影一并消失在门廊中。
突然,有人不小心跌落到水里,逸尘的回忆就此被打乱,脑子里只留下一句话:“若你辜负,终将什么也得不到。”
他怅然地笑着,雪楹的出走,是否就是此话的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