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这是雪楹被抬进姚尸尸房间想到的第一个词。
血色的幔帐,人骨做的床,猩红漆木桌上燃着一盏灯,灯芯由头发丝捻揉而成,灯油燃烧腾升缕缕黑烟,散发着一股焦臭味。
还有人皮制的屏风,屏风上用人发绣成妖媚的眼睛,一双双瞪着雪楹,一眼看上去十分可怕,再细细一看,眼梢上挑,眼泼微漾,婉转流情。
哥哥的眼睛就是这样,还有……雪楹心下一紧,娘不也生了一双这样的眼睛么?
与骨床正对的位置摆放了一把椅子,看上去,这似乎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跟尸体无关的摆设。椅子纯黑,上面有细细的木质纹理,靠背上镶着泛着幽光的红边,似乎镶嵌了很多红宝石。
阿棍、阿棒押着雪楹坐在椅子上,拿起头发编制的绳索将她牢牢实实捆住。雪楹身体虚弱,但没有放弃挣扎。可惜肩膀被人死死按住,迷药的作用让她根本使不出内功。
“别动!这么好的尸甲乌木椅让你坐,我们寨主够看得起你了!”阿棍说。
“就是就是!你再动小心我用骨钉把你跟先前来的那个人一样钉在椅子上!”阿棒附和着。
原来,镶在椅背上的红边根本不是红宝石而是死人的红指甲。雪楹呕起来,可胃里早就空无一物,呕出来的都是酸水。
“哈哈哈!你们俩绑好人别啰嗦了,去给我打盆洗脚水来,刚刚牢房地上的水弄脏了我的脚,那水里混了多少脏东西呀,真是恶心,我一刻也等不了!”姚尸尸柔若无骨般斜倚在床上,姿态无比妖美,今天她着了一袭深紫罗裙,裙上透着阴冷的光。
“寨主英明!千秋万代!”
说完此话,阿棍、阿棒都退下了。
雪楹脑袋沉沉,胃里绞痛着,周围的一切都让她难以忍受。好不容易调稳了气息,她紧紧闭上双眼,寻求片刻安宁。但她始终感觉有道目光追随着她,使她不寒而栗。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放到我床边来。”
“是!寨主!”
雪楹不想看他们一眼,这群人在她眼里都与妖魔无异,锁在牢房的一晚上,她强撑着不敢睡着,听到牢房里数之不尽的咒骂,从这些骂声里,她才知道姚尸尸根本不能算个活人,她的躯壳都是别人的,更具体一点,都是死人的。
为了追求不可方物的美,她每半年都要换一次皮,三个月换一次头发,两个月替换五官,这些都要依靠不断杀人才能做到。而牢房里关着的,都是造就姚尸尸的“原料”。
为什么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角落,如此接近地狱。雪楹默默祈求,希望哥哥没有来过此处,希望他能一切平安。
想到屏风上绣着的眼睛,联想昨日姚尸尸说的话,雪楹心里忐忑不安,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一半是因为风寒的缘故,一半则是担心,担心哥哥也被他们抓住。
为了解开心中的疑虑,雪楹睁开眼望向姚尸尸,刚巧要问,话却在看到姚尸尸足底那个印记的时候停在嘴边:那是——深蓝色的——盘踞着的蛇形图案!姚尸尸曾经居然也是灵蛇寨的人,那她的大师姐一定就是娘亲了。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你在想什么?”姚尸尸一语传来,将雪楹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此时再换一个眼神,配一番假话,姚尸尸肯定是不信的。倒不如……
“你……”雪楹未改方才神态,一字一顿地说,“好——可——怕!”
“啊?”姚尸尸先是一惊,然后咧嘴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又有人说怕我了,太好了!当初我就是这么害怕我大师姐的,尤其在她萌生杀意时,那双眼睛,狠得叫人心颤!哈哈哈,终于,现在人人都怕我了!
连与她长了一模一样的眼睛的人都说我可怕,可见我比她强!我真的比她强啊!当初师父为什么选她,不选我,现在证明,师父错了,他大错特错!呵!树倒猢狲散,只有我!可以让我们尸寨千秋万代!”
又是一阵惊魂挫骨的冰凉狂笑。
“寨主英明!千秋万代!!”阿棍、阿棒齐齐跪在姚尸尸膝下,大声奉承道。
“将她带下去,她这双眼睛我也用不着了!”姚尸尸上下打量着雪楹,因她脸上仍然沾有血污,呈现暗红色,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十分丑陋,姚尸尸不屑地别过脸去,又说,“快带走!没什么东西我能要的!她就交给你们处置了。”
又在牢房里呆了一日,居然还有人来给她送水送饭。虽然饭菜是馊的,水里也有沙土,但雪楹还是咬牙吃下饭,喝下水,毕竟不能活活饿死自己,她要逃,这一点,从未摇摆过。翌日雪楹被熟悉的两个人带了出去。
不知道这是尸寨的什么地方,鸟雀啁啾,绿草如茵,百花齐放,溪水流声掩在花草后,朝阳倾洒,一派生意盎然,死气全无。
雪楹一来此处,觉得昏沉的头脑清爽了许多,手脚也不如先前那般麻痹了,她试着运了运内力,十分顺畅,并无先前那般似有千斤重石压迫任督二脉之感。
“去!快点走!昨天不是给你吃了饭吗?!”阿棒狠推了雪楹一把,“老子早等得不耐烦了!”
“我说老弟!你可轻点,好歹她是个弱女子,推坏了一会儿就不好玩儿啦!嘿嘿嘿……”阿棍笑中竟带了一丝淫荡之意。
专心理息的雪楹根本没有防备会被人用如此大力一推,她没站稳,往前一连趔趄了好几步,被花丛里的石头绊了一下,跪倒在溪边,脸埋进了溪水里,水流在她脸上冲刷。
膝盖自然是疼的,可溪水渗进雪楹唇里却十分甘甜,她趁机喝了好几口,去了去昨日嘴里留下的土腥味和馊味。
“别给我装死!你……”阿棒上前扯住雪楹的衣衫将她翻转过来,顿时惊呆了,“你的脸?”
“老弟,她的脸怎会……如此……我们白捡了个大便宜啊!想想,咱们消受过的人里头,哪里有如此样貌的,啧啧!小仙女,今天,我们兄弟俩对不起啦!”
“哈哈哈哈哈……”二人的狂笑响彻山头。
正当二人伸手要扒去雪楹的衣服时,她抬手赏了他们一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凭你们?!哼!”
腰上缠绕的银色索链一头已经牢牢握在雪楹手里,“啪啪”两声过去,阿棍、阿棒南北两边各自飞了出去,伴着惨叫。
“要不是现在还使不了全力,你们都要死!”
雪楹撂下这么一句话,发疯一般朝山地另一侧跑去。
日落西山,评货堂里此时已经灯火通明,姚尸尸坐在高台上,半倚半坐着,眼帘垂下,摸着自己的血红指甲。
“报——阿棍、阿棒回来了!”
阿棍双手捂着左腰,阿棒双手捂着右腰,一瘸一拐进到堂内。
姚尸尸半边嘴唇微微上扬,冷笑着说:“哟!你们俩竟享受到这个时候!腰力折损了不少是么?耽误了不少正事可知道?”
二人齐刷刷跪下,连忙叩首,阿棍道:“禀寨主!小奴知错!可寨主,我们什么也没做……那丫头打了我们一顿,自己逃跑了!”
“什么?!”姚尸尸站起来,怒目圆睁。
阿棒一脸不解地问:“寨主!你不是给她下迷药了么?她如何使得出武功来!?还说没用全力,用全力,我们哪里还有命回来。”
“可恶!你们昨天干嘛去了?非得等到今天,算你们活该!……”
“禀寨主,怕她体力不支,昨天我们给她端了饭,还送了水,”阿棍讪讪地说着。
“闭嘴!饭桶!草包!一见女色就忘了我嘱托的话。如今我们这里使的迷药是从氿溟谷换来的,功效只能维持三天。
药力最强时,凭对手武功再高也会乖乖就范,但随时间流逝,逐渐减弱。你们……”
姚尸尸看阿棍、阿棒捂着腰,双脚不住发抖,几乎要跌倒,接着说,“她怎么伤的你们?”
在雪楹下手时,阿棍比阿棒多留了个心眼,她看见雪楹的小动作,不过自己根本躲不开雪楹抽出银色索链的速度。
“禀寨主,她,她腰间缠了条银色索链,抽出来时速度极快,锐不可当!”
姚尸尸心里一惊,忙问:“索链形状如何?”
阿棒插嘴道:“像条银蛇一般,反正出手极快极狠就是了!哎哟!疼啊!”他揉着自己的右腰。
姚尸尸无力地坐在骨椅上,目光皆空,命中注定,她就是斗不过幽素是么?
断烟索,何等的利器!
当年师父玄灵广搜精钢,由人骨当柴淬火煅烧九九八十一日方成此链,刀枪不入且带着十足的戾气,配合《飞雪心经》杀人就在一瞬之间。
师父将此物传给了幽素,幽素已死,现在被个眉眼像极了她的小姑娘带在身上,可见那姑娘和幽素是何种关系。
堂下众人都看出姚尸尸浑身的怒气,她半眯起眼睛,手指抠住骨椅扶手,扶手上的人骨关节凸起处发出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忽然,她轻笑起来,幽幽地说:“还不一定是我输!那死丫头会回来的。”
她手指离开扶手,妖红的手指甲在堂下的人前来回移动,最后指着一个身材挺拔,但五官扁平的男人,说:“阿柱,你上来!”
阿柱的脚踩上一个个向上罗列的头盖骨,走到姚尸尸身边,听话地俯下身,说:“听候寨主吩咐!”
姚尸尸媚眼一转,血红指甲掩住阿柱的一只耳朵,耳语了一阵,而后问:“后面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柱坚定地点点头,一步一步踩着头盖骨下了高台,面冲着评货堂坚实的墙壁,狠狠撞去,一次又一次,鲜血迸在森白的墙壁上,在他耳畔传来姚尸尸尖刻的笑声,一声高过一声,一个头盖骨被震得从高台上滚落下来。
姚尸尸无比阴毒地说:“不多久,我要补一个新鲜的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