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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玉笛谁教月下吹(上)

尘落雪影 寒雪 2024-12-01 19:33
晚春的夜风从水面拂过,带来微微凉意,若不是有人跌进水里,逸尘仍在回忆里徘徊。
绣蓉站在石桥边许久,一直不敢打扰,看逸尘静静地站在那里,终于他动了动,绣蓉才走上去,说道:“阁主,这么晚了,您快回望雪阁歇息去吧。明天可还有一大堆事情处理呢。”
“知道了,”逸尘往桥下走,“对了,薇儿……”
“哦,她已经出发了。”
“什么?你没从我这拿走这个就让她走了?”逸尘瞪着眼睛,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指着它问绣蓉。
绣蓉腾地跪下,有些慌张地说:“考虑不周,望主子责罚!”
逸尘皱了皱眉,甩袖经过绣蓉身边,扔下一句话:“最近你总是心不在焉,就在此处思过吧,不到子时,不准回屋!”
“是!”绣蓉跪在坚硬的石板上,膝上传来阵阵寒意。
逸尘回到望雪阁,隐约听见筝声从淮音阁里传来,他凝眉思索,绣蓉最近好像对那位杜琴师特别上心,每日例行来自己这里汇报消息后都会去见见那个杜琴师。
他对那个琴师到没什么特殊印象,只知道他的确擅琴。至于绣蓉近来表现的不对劲,逸尘大概也猜到了。正所谓,男未婚女未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在所难免。
逸尘抿了抿唇,扯了张信笺,留了几个字,将信鸽放出去了。既然现在绣蓉不太可靠,那只好把安常从衡山调来自己身边了。当他思及另一件事,眉头渐渐锁紧:楚薇没有带去解雇之药,还得遣人立刻送去,楚蔷也奉职未归,只想明天快点到来,解决那件急事之后就立刻动身去尸寨救人。
艳阳高悬,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地面上一切阴影都压缩到极致。曝晒下,尸寨寨前高耸的门柱上凝固了一条条血迹,两具新鲜的尸体搭在门梁上,血从他们全身关节处向下滴,形成一面血帘,让人触目。
这些人都被骨钉钉过。
寨门口的小仆斜倚着门柱,在热辣辣的日头下低声埋怨着,夏天就这么毫无预兆突然来袭,一时让人难以适应。然而,更让人难以适应的还在后头。
他们眼前飞驰而来一匹骏马,马背上的人身着红衣,烈日下,更是红得灼目。门口的小仆刚站直,红影从马背上飞下,直穿寨门,半点血迹不沾,停在寨中土场中央。
“哪里来的妖女!”寨里有人大喝一声,音落时,人也被一条赤色长鞭给打飞,嘴里吐出来的血,撒在土上。
本来往中央围拢的人群都驻足不前,腿直哆嗦。心里叫骂,又来了个不好对付的角色!有个身材瘦小的小仆想从人群中悄悄溜出去,通知姚尸尸。
不料,他后脚刚跨出一步,前脚就被刚刚那条赤色鞭子绕住,接着就被拖了出去,身子也离地了,脸重重地撞在地面那滩血迹上,再后来,他最后看见的是一片黑。
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土场中央那个人,脚想动却不敢动。
“还不给我让开!让姑奶奶透透气!”楚薇横眉怒喝。
人群乖乖地避开两侧,给她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直通评货堂。
姚尸尸懒散地斜靠在骨椅上,手里把玩一个骷髅头,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只露出三根,另外两根分别插在骷髅头上两个黑漆漆的眼洞里。
“啪啪”两声清脆的鞭响,评货堂门口守着的小仆都滚到两边去了。门中央,楚薇的火红衣裙在风中扬起,她凌厉的眼神望向姚尸尸。
姚尸尸冷哼一下,“没用的东西!”随即不耐烦地抬起眼,看向门口。
楚薇紧束一头乌发,用红缎带绑在头顶,五官分明,英气逼人,火红的衣袍,飞扬的榴火长鞭;美,却也咄咄逼人。
“把雪影公子给我放了!”一句所谓的寒暄也没有,这种命令的口气让身为寨主的姚尸尸听了之后,感觉很不是滋味。
“哼!小丫头片子撒泼撒到这里来了!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姚尸尸蓦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骷髅头狠狠摔下台,从那头里滚出好几颗烂牙,正好有一颗滚到楚薇脚边。
她低头一看,微微皱眉,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听绣蓉说过这里是个人间地狱,寨主姚尸尸就是个十足的夜叉,换脸换皮是常事,没人知道她本来面目。这女人阴毒至极,心计颇深,要跟她斗法,智取不如强攻。
姚尸尸本人的功力定不如楚薇,而她的一众手下都不过是些江湖流寇,村野霸王。
楚薇万万没想到,这个寨主还有一手绝招,让进来的人觉得极度恶心,从一进寨门到这里,空气中无不弥漫一股腐臭味,刚刚还看见挂有一丝丝血肉的森森白牙在地上滚动,她强忍着没吐出来。
不难发现,楚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哎哟哟,我道姑娘多么厉害呢!这就被恶心到了?哈哈……”姚尸尸尖刻嘲讽的笑声响起,楚薇眼神里杀意聚拢,要不是得从眼前这个女人口中知道雪影公子的所在,她鞭子早挥过去了。
“姑娘,我这什么都得谈条件,上次氿溟谷从我这救了个人走,还给我们留下一种迷药,虽然这药持久性不佳,药劲却是极佳的,任你武功再好也会……”话音未落,一条黑线从姚尸尸袖口飞出,冲楚薇而去。
好在,楚薇并没仔细听姚尸尸慢条斯理地说话,只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故姚尸尸这招故技重施并未产生什么效果,反倒惹得楚薇甩出榴火鞭,硬是劈断了那根直冲向自己的黑线。
姚尸尸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看来这个红衣姑娘并不打算和她讲条件。
迷药施不到楚薇身上,要是硬碰硬,她不一定是楚薇的对手,不是不一定,是一定不是。
于是,姚尸尸手指突然扣住骨椅上的某根骨头,骨椅下降到地窖,挡板合上,台下垒砌的头骨都朝楚薇飞去,每颗头骨里都喷溅出来一些黑色粉末。
楚薇撕下袖边掩住口鼻,另一手灵活地挥动榴火鞭,将头骨一个个击碎,确也耗费了不少体力。
姚尸尸在地窖里隔着挡板关注着上面的动静,等了许久,听见鞭响,但终究没有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她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丫头不知谁派来的,真不好对付!”
终于,上面没动静了,姚尸尸往挡板下挪近几步,想听仔细,不料,榴火鞭从上面直插下来,伴随木料碎裂的巨响,吓得她连连倒退。
姚尸尸眼看楚薇就要追下来,急忙扣住又一个机关,她又往下降了一层,这评货堂的地下不知究竟有多少层密室,简直就像十八层地狱。
楚薇站在姚尸尸刚才站过的地方,仔细听着下方的动静,这回,她再想挥鞭也有心无力,因为她脚下踩的地板乃精钢所造,非利器所不能为。
眼瞅着姚尸尸就此逃脱,楚薇十分焦急,看来只好找寨里面其他的厮仆来盘问了,不过,这样一来,一定会耽搁不少时间,对救人肯定是不利的。
正欲冲出,忽地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在楚薇耳畔炸开,眼前金光四射,她定睛一看,这不是——雪楹姑娘么?
只见她白衣胜雪,手持银色长链,索链前半段已经穿过精钢地板,剩下半段紧握在她手中,雪楹目光冷峻,压抑着呼吸,似有极大怨恨堆积于心,只等待一个时机迸发出来,她转身,盯着楚薇说:“他派你来的?”
语气倒是平淡,听上去漫不经心的样子。
“是,”楚薇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在漓泾阁,楚薇从不避讳自己对逸尘的痴恋,她是心甘情愿沦受他控制,无论做什么,只需他开口,她立刻就会去办。
或许这世上就有这种人,让你只能注视他的优点,并将这些优点无限扩大,然后把它们像丝一样编织成一张布帛,紧紧蒙住自己的双眼,从此,除他之外的一切都再入不了眼,留在眼中的,脑海里的,是他的一切。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雪楹又问,语气有点着急。
她已经听到姚尸尸慌张而急促的呼吸,连带她一步步往后退去的脚步声,另外,一个熟悉却虚弱的声音,一定是……
雪楹猜叶灵澈十有八九就在下面,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去救他;可脚步却总也挪不开,因为眼前这个红衣女子是逸尘派来的,多少她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近况。
不自觉地,雪楹就想多留一会儿,眼神不似方才犀利,像蒙了一层轻纱,那些画屏轩里朝夕相处的画面却在心里渐渐清晰。
雪楹不断提醒着自己,没什么,就当是关心一下久未谋面的朋友。
其实,更需要被人关心的是她自己,因为,论处境,逸尘肯定过得比她好。
等待楚薇答案的须臾竟是如此漫长,呼吸都要凝固,思绪也渐渐飘散,想了很多本不应该念想的事。
“不知道!他应该认为我足够摆平这里,自己也无须费心了,”楚薇回答得无比干脆,在“无须”二字上特意落了重音。
那次在回杭州的船上相遇,楚薇就看出逸尘对雪楹比对别人不同,她在漓泾阁处事多年,从未见过逸尘对哪个女人那般上心,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因此,即便她知道逸尘被急事拖住无法分身即刻前来;也知道,逸尘随后就会马不停蹄赶来此处,她却不想明说。楚薇清楚,若逸尘知晓雪楹也在这里,说不定那件所谓的急事也不变得不那么着急了。
雪楹若无其事地打量了一番楚薇,不禁在心里赞叹此女英姿飒爽,容颜俏丽,站在逸尘旁边,的确登对。接下来她说话似乎带着一丝倔强:“那,也无须你费心!请转告他,我自己也足够摆平这里!”
除了“无须”二字也被刻意重说,雪楹还强调了“自己”。
要强到骨子里的人就容易口是心非;有时,明明心里苦得痛哭,说出来的话还是带着笑意的,也恰恰是这样的人,更需要有心呵护她的人给予无微不至的关心。
不然,就容易上了她的当,轻信她为了保护自己内心而建立起来的伪装。
而很多情况下,这种人都活在自己的伪装之下,逐渐习惯伪装下的生活,自以为内心足够强大,可以经得起风浪。
殊不知在某一瞬间,这颗心却如青瓷般脆弱,脆弱到连一片花瓣掉入泥沼都不忍多看,脆弱到看见圆月就会“莫名其妙”地掉眼泪,被人问及,仍会说,“没事,风吹沙入眼。”
而实际上,圆月高悬因为无云遮掩,无云遮掩,因为空中无风。又哪里来的风,吹来的沙。
“真是不识好人心!闲话不和你多说,这是我们公子交代下来的任务,我必须完成!你让开!”楚薇执鞭忿忿地说。
“不用不相干的人多管闲事才对!”雪楹丝毫不退让,一股拧劲又上来了,“我要救的可是我哥!”
楚薇疑惑,据说雪影公子与阁主是兄弟才对,陆雪楹为何称雪影公子“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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