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看其外形,是一朵朵绽开的小花,花芯处已经红得发黑。这是——悬蒲妖花。
澍景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结,师父如何得来这般害人的东西。将这个疑问藏在心底,澍景捧着那件青瓷罐出了药房。
又是一日春光好,从窗格子向外看,竹林依依,一片青翠。微风扑面,带来一股草叶的清香,凌羽煊闭着眼,深吸着这股生机,觉得自己身上也充满了活力。
“起来了,下来活动活动。”
一低头,凌羽煊看见高首穿着黄得晃眼的衣袍站在楼下朝他说话。
一把推开窗户,凌羽煊旋转着飞身跃下,落在高首面前。
“贤弟好轻功!这两天看你精神挺不错!”
凌羽煊笑笑,的确,这两天晚上天天泡过澡之后头脑清醒了许多,几个月集聚在身上的疲惫也消失了不少,连伤疤也不那么痒了,他自然心情好了起来。
“等露儿回来,今日可以开始给你疗伤了,”高首说。
“高兄,你这两日要露儿姑娘一大早就出去干嘛了?不要她多陪陪你么?”凌羽煊斜着眼怪笑着问。
“等她回来你就知道了。来,陪我练两下子。”
高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书册,递到凌羽煊面前,上面依稀可辨四个字《斗转星移》。
这书名起得真响亮,不知内容如何。不过高首对一切都百般挑剔的人,选的书绝对不会差到哪儿去。
凌羽煊接过那本《斗转星移》,翻开第一页,书面泛黄,纸张很薄,可拈在手里却又时间沉淀下来的厚重感,这页上有大片空白,只在中心写着四个字——“与世无争”。凌羽煊当下就懒得再继续往后翻看,将书递还给高首,说:“高兄,我可不是来与你结伴修道的。”
高首轻哼一声,看向凌羽煊,目光极为不屑,他说:“何其愚昧!尔真乃竖子也!这书怕是万千人斗个你死我活还不一定能摸得着的,你倒好!只瞧一眼就不耐往下看。可知你会错过什么?!”
“都写了‘与世无争’了,我生来江湖中人,如何做得与世无争?欲无争,习武作甚!作和尚道人岂不自在?”
“肤浅!浮躁!你可知何为‘静’?无此字常驻于心,终将一事无成!”
“认得!不就‘青’字右边加个‘争’子么?”
“哎!”高首面上微红,有些生气,边往回走边说道,“你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再说!”
凌羽煊手向前一伸,“诶!高兄!咱们不练了?”
“练什么练,好心情全被你给搅了!”高首进门前甩下一句冰冷的话。
凌羽煊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然后又自顾自地在草地上蹦跶了两下子,活动活动筋骨。这天气实在太好了!他一下子扑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随手扯了根草衔在嘴里,翻身仰躺望着天。
天上的云层缓缓舒散,像化在湖水中的冰雪一般,融进了一片蓝;淡金色的光从雪白的缝隙中透出,柔柔地守在那片蓝色周围。这样的美,可以有幸看到却永远触摸不到,留在眼底的一瞬,凝成心底的永恒。
不知不觉,在凌羽煊眼底的天空渐渐被一个人的影子占据,她穿着浅黄色的衣裙,衣带随风轻扬,她侧着脸望着远方淡淡地笑。
凌羽煊有多想,她的那个远方,就是自己。
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凌羽煊闭上了眼睛,一幕幕回忆在眼前闪过。
忽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凌羽煊警觉地睁开眼翻起身,注视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见从树林里出来的那人,他才松了口气,又继续躺了回去,慢腾腾地说:“露儿姑娘好勤快!一大走就出去忙活了。我高兄有你这么一个贤内助,真是好福气!”
“凌公子说笑了,这东西耽搁不得,奴家先进屋了。”
看着露儿匆匆走近楼中,手上稳稳地拿着一只白瓷细颈瓶,凌羽煊自言自语地说:“那玩意儿就是耽搁不得的东西?酥油滴的不成,日头下会化了?切~”
他又抬头看天,不巧被日光一晃,刺得他睁不开眼,竟这么快就近午时了。凌羽煊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抖落干净身上粘着的碎草屑,反正也无事可干,索性回屋小憩一番。
露儿先回自己房间,拿出一件小夹袄穿在自己身上,又抽出一条细绒毯搭在手臂上,关上门走入另一间房,推开门,淡淡的清香,水晶帘动,光影斑驳。
隔着珠帘,高首坐在一架宽大的藤椅上,他旁边有一根半人高寒玉方柱,柱子周围冒着寒气,柱顶上置有一琉璃盆,盆中盛了些水。
露儿朝他走过去,递给他细绒毯,高首随即将毯子搭在自己腿上,看露儿将白瓷瓶中的水缓缓倒进琉璃盆中。
“高郎,我看这些水差不多了。”
“嗯。这几日辛苦你到林中采集晨露了。”
“你叫我做的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露儿又拿出来一只四方宝函,函外用细金丝盘成花叶点缀,函棱黏着大小匀称的珍珠,宝器盛宝物,里面肯定也装了不凡的东西。她打开宝函,递到高首面前,说:“放几颗?”
“他这伤有些严重,放个两颗吧,好得快些。”
“那……”露儿顿了一下,“我们就只剩一颗了。做这个的药材可难寻了。”
“我知道,难寻也是可以寻得,我们一时半会儿用不到这个,就给他用好了。”
露儿颔首,轻轻拈起两颗丹丸放进琉璃盆中,又从窗口的花瓶里拿出一根桃枝,在盆内慢慢搅拌,直到盆内的水由透明变成暗紫。把东西重新归置好,露儿坐到高首腿上,温柔地问:“高郎,你怎么对那位凌公子这般好,连如此珍贵的紫玉丸都舍得拿出来。”
高首若有所思地一笑,示意露儿站起身,她会意站了起来,高首掀开绒毯,走到窗口往外看,目光停在那片绿茵地上,上面还留有被凌羽煊压成一个人形的凹痕。高首笑出声来,说:“我只觉得这小子够真!是个可塑之才。他与往常那些城府极深,好明争暗斗的江湖中人人不一样。哼!有些人有幸找到这里,一来就跟我谈交易,想从我这里打探江湖里的秘密,记得上次叶逸尘么?”
露儿想了一下,说:“就是那个漓泾阁阁主?打探《飞雪心经》的那个?”
“对,就是他。我倒是欣赏他行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不过他太过精明,事事筹划周详,为达到目的不惜代价,你知道的,我就是恨透了这些才远离朝堂隐居于此。
要不是他给的酬礼让我十分感兴趣,我才不会透露那些给他。不过,我可留了一手。就算他找到渌引的墓,砍了她的碑,也不一定能找到经书。”
露儿的表情突然变得担忧起来,走到高首身侧,挽着他的臂膀,说:“你不怕激怒了他?他可是……”
“我当然有把握,他那么在意陆雪楹,又明知凌羽煊与陆雪楹的关系,他怎会那么蠢做出让陆雪楹记恨的事。”
“好险。”
“我原来可不是白混的,捉摸人心,我最在行!”高首说完,哈哈一笑,声音厚重中透出爽朗,的确,有过从前那样经历的人,又如何不能看透人生,看淡世事呢。他又接着说:“凌羽煊,虽说这小子口头好争斗,但心里着实单纯,”
高首露出一个长辈疼惜晚辈的表情,说,“这个傻小子,被玉蝴蝶和赤岩山庄的人联合起来摆了一道,落魄成这个样子。哎!我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个真性情的人,当然要把他当作知己一般对待。
等这小子悟出‘静’中道理,再经我的指点,成为高手,指日可待啊!哈哈!”
高首说完,做出捋须的手势,突然明白过来,他还是个年轻人的样子,于是自己在下巴上来回搓了两下子,尴尬地笑了两声,瞟了一眼露儿,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露儿别过脸去,抿嘴而笑。
“拿琉璃碗盛一碗过去给他喝吧。”
“好,”露儿点头,从乌木抽屉里拿出一只精巧别致的墨绿琉璃盏,盛好紫玉甘露水给凌羽煊送去。
看见那碗里冒着寒气紫红色的水,凌羽煊觉得甚是诡异,但还是乖乖地喝了,权把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身上这些皮也不会再难看到哪里去了。
日子从指间溜走,一晃眼,满目青翠的竹林变得苍翠,窗台的桃枝谢了花,展了叶。
半个多月的时间,凌羽煊身上的伤疤发痒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也能慢慢静下心来想想以后的事。
当露儿替他打了一盆洗脸水端到他面前时,水面上映出的人脸让他觉得有些陌生,是有几个月未曾见到真正的自己了呢?难道这几个月的自己不是自己么?
失去的真的可以一点一点找回来吗?属于他的那张脸回来了,身上的伤疤马上也会痊愈,但,那个人呢?她会原谅自己么?凌羽煊想着想着,将脸埋进水中。
“不知羽煊哥在哪里?”雪楹坐在小船上,小船顺长江往上游行去,江面上薄雾弥漫,她望着杭州的方向发出一声叹息,“如果此行,我帮他找到他妹妹,他会不会原谅我呢?”
“妹妹,其实哥哥一直想问你,你可知他妹妹名字?身材相貌如何?”叶灵澈一手搭在雪楹肩上,问道。
雪楹摇了摇头,抬起头,闭上眼睛,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说:“希望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