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楹身子迅速向后一仰,两腿前后一字劈开,手中断烟索一勾,扣在两柄弯刀末端,她抬起右腿缠在竖直的锁链上,脚掌一顶,一股力道传到断烟索尖端,紧密相连的两柄弯刀即刻分离,一柄朝门外飞出,另一柄直冲兰藻而去。
兰藻惶恐,躲闪不及,被刀锋划落几缕头发,“铿”地一声,弯刀插进了她身后的墙里,晃都没晃一下。陆凝霜在一旁已经看呆了,惊恐地看着那柄只露出来半截的刀。
雪楹冷哼一声,侧首对兰藻,目光里满是蔑视。
“好啊,丫头。功夫倒是大有长进!这么一个貌美如花,武功超群的姑娘,真可惜了,你既知道了这么多,留着你会很碍事的,”
兰藻阴笑着,拉着陆凝霜的手,说,“我们走,让她父女俩在这里好好聚聚。”
话音刚落,一阵黑雾从素云殿正台上弥漫开来,兰藻和陆凝霜就这么消失了。
缓缓地,一阵诡异的笛声飘来,殿内的众仆人顿时惊慌无比,抱头鼠窜,有人大声嚷嚷:“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夫人放蛇了!”
果然,片刻之间,梁上,柱上,案上,窗上,地上,都爬了花花绿绿的蛇,人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更让雪楹费解的是,殿门并没有关上,但那些厮仆只在殿内到处躲避,却不曾想逃出门外。
雪楹抽出断烟索,往外一挥,施力一带,一个小厮落到她跟前。
雪楹对他说:“你们快往外逃啊?!”
小厮连连磕头道:“大小姐,救救我们吧!不是大伙儿不出去,而是根本就出不去啊。这素云殿不知什么时候被改建过了,殿门的缝隙处都安了机关,一经启动,会射出无数暗箭啊!”
雪楹看清了他的面庞,一眼认出,这是小禄,自小就看他跟在爹身边,得闲时,他和小福倒是形影不离,而小福跟自己关系最要好,每每一块玩耍时,小禄因为年长于她们,总给予诸多照顾和忍让。
可为什么,小禄现在看自己的眼神竟变得这么陌生,时过境迁,人心也跟着变了吧。
雪楹用脚尖随便一勾,勾起两条蛇,一前一后往门外甩去,就在出门的一刹那,密密麻麻的细箭从门两侧射出,在前的那条蛇瞬间成了箭靶,接着就是第二条。
最狠毒的人,莫过于给人留了一条出路,而事实上却是死路。
不过,雪楹注意到,在这批箭射向第一条蛇时,中间有一小段空当,如果及时的话,或许是可以出去的。
好像,还有一个人也注意到了这点。
此时,叶灵澈已经在殿内凡是能落脚的地方到处飞飞停停,蛇很多,好在他脚法够快,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被伤着。
陆儆尤,他虽无力地趴在地上,但蛇只要接触到他的皮肤就暴死,因而,他也无碍。
雪楹这边就奇怪了,爬到她周围的蛇只是围着她而已,信子也不吐,倒十分乖顺。
难道因为自己体内流着灵蛇寨的血,据说灵蛇寨的人都有支配蛇的能力。
看着那些厮仆纷纷倒地,雪楹的心乱作一团。她拳头越攥越紧,想着如何逃脱。突然,跟前的那个小厮站起身,狂笑起来,变笑边往后退,蛇慢慢缠上他的脚,吐着信子缓缓向上爬。
“你干什么?!快过来!”雪楹着急地喊。
“哈哈哈!大小姐,我恨你,真的恨你!因为你,幽渌山庄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就是个祸害!你救不了我们,救不了!”那个小厮哭天抢地。
雪楹一时语塞,愣愣地看着他。
“不是你,幽夫人不会死;不是你,老爷也不会被害成这个样子,素云殿也不是第一次变成蛇窟了,上一次,兰夫人为了留住老爷……”小厮哽咽了,“死了好多人,这次又因为你,我们都得给你陪葬!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走了就别回来了啊?!”
“可,这是我的家!你要我怎么办?”
雪楹再也压抑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是,纵然幽渌山庄已经面目全非,但山庄始终承载了她太多回忆,那些已经深深融在她血液里的记忆,是她的一部分,若要割舍,她也不再完整。
要是空白了美好童年,便只剩下哀伤沉重的成长了,这样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叶灵澈见雪楹一哭,也无暇顾及自己,落到雪楹旁边,轻轻抚着她的背。
“已经不是了!你快走!永远别再回来!你回来只会带给我们痛苦和灾难!”
小厮猛地一喊,奋力朝雪楹推去,叶灵澈本要一掌将他打开,谁知手被雪楹生生按了下去,叶灵澈知道,经这小厮一番话,雪楹定然觉得自己欠了他们太多,一心要让这小厮出口气。
既然阻止不了,怕雪楹后仰摔到,叶灵澈干脆绕到她身后护着她。
经过陆儆尤旁边时,那小厮用脚勾起捆在陆儆尤手上的绳索,狠狠拖着他,嘴里嚎叫着:“你也走!没用的老东西!就会祸害人!”
由于长期被折磨,陆儆尤只剩皮包骨头,干惯了重活的小厮拖起他来毫不费力。
马上就到了门口,而从位置上看,雪楹和叶灵澈肯定是要先于那小厮出门的,一念之间,雪楹和那小厮目光相撞,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十分惊讶,“你?”
陆儆尤心急如焚,可无奈自己什么也干不了,要是自己当了箭靶子也就罢了,可这小子明显是想自己逃出去,利用雪楹的同情和内疚将她一步步推向死路。
绝对不行!陆儆尤努力挣扎,双手想死死抠在地上,阻止小厮继续向前,哪只素云殿地板太滑,努力都是徒劳。
眨眼间,已经到了门边,突然,视线扭转,雪楹和灵澈面冲着门,而那小厮却是背对的。
“不要啊!”
在雪楹发出这一声悲戚的叫喊之前,小厮已经从容地向后倒去,冰凉的箭,射向他……雪楹整个愣住了,好在叶灵澈保持冷静,趁着空当,将雪楹和陆儆尤一并带了出去。
雪楹的泪水断了线,看着倒在地上的人,万箭穿心。素云殿里,传来阵阵尖锐凄惨的哭声,雪楹的眼前一片血光。
是的,她回家了,她给家人带来了灾难,而家人却又给了她一次生命。
幽渌山庄,这个家,以后,真的回不来了。
“妹妹。”
一声疼惜。
雪楹望着叶灵澈,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所有的自责和对家的不舍化作泪水,浇出草木含悲。
“你还有家,哥哥的家。”
不管出去多久,走了多远,只要有家,就总不会迷失,因为,即便迷失了,身心俱疲,还可以告诉自己,有家可归。
又是几日舟车劳顿,终于到了井然县。
一见叶灵澈,林敬堂赶忙出来迎接,他身后跟着澍景,因见着生人,叶灵澈不免将澍景细细打量了一番,模样十分清秀,身材薄弱了些。
“麻烦林大夫了,陆庄主就先托付给您了!”
“雪影公子请放心,老朽定当尽心尽力医好陆庄主!”
“酬劳方面,我想……”叶灵澈一语未完,林敬堂却笑着摆了摆手,说:“不必了,放心将陆庄主留在这,你们走吧。”
叶灵澈也笑而不语,把陆儆尤安置在这里,的确很放心,这是江湖上难得的一方净土。这林老头不要酬劳也不奇怪,他救人很多时候是看心情的。
微微作揖,叶灵澈向林敬堂告辞,在附近一个僻静的地方与雪楹会和,二人直奔蜀中去。
澍景又叫了另外两个药童拖过来一块竹板,上面铺了一层茶叶,将陆儆尤抬到板上,抬的时候叮嘱他们不要碰到陆儆尤的皮肤。待药童走后,澍景走到林敬堂旁边,轻声问:“师父,为何不要酬劳?咱们最近有些吃紧了。”
“我是在还债。”
“债?有何债?”
“还不了他女儿的,就还给他好了,这样我的罪孽会少一点,”林敬堂苦笑着往前走。
“师父,澍景还有一个疑问,刚刚雪影公子明明是一个人走的,您怎么说,‘你们走吧’,还有谁啊?怎么不现身?”
“那个聪明的丫头应该知道了一切,怕我难堪吧。”
澍景摸摸脑袋,怎么听完师父的回答,自己更糊涂了,早知道就不问那么多了。
他想了一路,忽然明白过来,几个月前,有位陆众公子过来向师父讨治疗伤疤的药说给什么人治伤,师父当晚思索半宿,在方子末尾加了一味药,从那时起,就常听师父自责罪过,难道说师父说的那个聪明的丫头是陆雪楹?
听说她的容貌丝毫不逊于当年幽素年轻时,难道师父没给人治好伤,害她容貌受损不敢出来见人么?
“澍景!”林敬堂喝了一声,打断了澍景的猜想,“去药房把那件灵芝云纹青瓷罐子拿进来。”
澍景走进药房,满室弥漫药香,房内的左壁上嵌进去一大排木制药屉,每个小药屉上都挂着一个小铜勾环,隔着药屉约二尺处置了一方桌案,上面大大小小的罐子整整齐齐排了四五列。
澍景熟门熟路走到药屉和桌案之间,找寻那件灵芝云纹青瓷罐,没在意自己腰上的衣带挂住了最边上的小勾环,身子一挪,连带着那个小药屉整个掀翻出来。
里面暗红色的草药洒落在地上。
澍景赶紧停住手里的活,蹲下身去拾起草药,他本能地捡起一小撮放在鼻子旁边,轻嗅着:天呐!怎么一股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