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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错把幻影当真身(下)

尘落雪影 寒雪 2024-12-01 19:30
日头缓缓西移,地上落下细长的树影;娇花带羞,碧草合露,蝶影渐稀,莺啼疏漏;云屏悄掩,烛泪止凝,一切都慢慢归于安宁,等待充满馥郁春风的夜。
只有一个人,孤寂的身影仍在茂林里徘徊,这片林子长在杭州城远郊,除有几株杂树,其余都是散若华盖的凤尾竹。微风依依,竹叶窸窣,柔暖的风从密密的竹叶中轻轻散开,沾染了些许凉意。
他颀长挺拔的身材,怅然一身黑色斗篷,帽檐低垂盖住了他的脸,只有尖尖的下巴露在外面,他消瘦很多,就连走路都不似原先稳健,观其背影,竟像是在暗夜里行走的野魂。
三个月了,凌羽煊始终无法走太远,心结没有打开,终究对她有一份牵挂,暂不说他在这份牵挂里倾注了多少恨,但每每想到她的脸,心里第一反应却是想不顾一切回去她身边,反正他现在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让雪楹义无反顾跟他走。
其一,因为雪楹觉得对他亏欠,其二,他有雪楹想要的东西。不过,这种想法都被他所谓的理智给压抑住了。
走着走着,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因为自己的容貌变得越来越不堪入目,一开始丑陋的疤只在左脸,现在蔓延至整张脸,只有下巴还完好。
几个月来,他受够了冷嘲热讽,现如今,只得尽量避开人,绕着杭州不知已经走了多少圈,这次入了这林子,不知几多深,已经走了半天了却仍在林间。
点点烛火在他眼前熹微闪烁,寻着光亮,凌羽煊往竹林最深处走去。拨开几片撒开的竹叶,眼前竟惊现一栋竹木建造的三层楼阁,最底层门已掩上,以竹木楼梯延伸至地面。
楼阁顶层暖暖的光晕细细地从窗口透出,下面两层并未盏灯,忽地,一点火星从顶层缓缓飘落至底层,接着,楼门开了,出来个人,原来是那人秉烛而下。
由于光线很弱,凌羽煊睁大了眼睛观察着,烛光恍惚,映在那人脸上,粉脂细腻嫣红微醺,那眼睛竟跟水透出来似的,灿若星辰;玉纤扶额,步摇缓摆,原来是个带着醉意的姑娘啊。
她怎么一个人住在这深山老林里?
正犹疑,那姑娘的眼睛忽然扫到凌羽煊这边来,墨绿的林子本就阴森可怖,可那里竟有一个黑色人形正对着她,一只苍白的削尖下巴露了出来,脸都没有!
她顿时大骇,“鬼啊!”
手里的烛台掉到地上,好在竹板沾染夜寒,面儿上有些湿润,烛火挨地就熄了,光线更弱了。
那姑娘腿一软,跌在地上。凌羽煊无奈地笑笑,反正已经习惯被人叫做鬼了,也不在乎多听这么一回。
突然,楼的第二层明亮起来,接着就是最底层,门被拉得更开了,一股强势的亮光冲了出来,凌羽煊看见一个男子,扶起地上的人儿,温柔地问:“露儿,怎么了?”
声音十分低沉沙哑,像个老头,这与他挺拔的身材,俊朗的面容极不相符。
那个叫露儿的姑娘娇喘微微,缓缓道来:“奴,奴家见鬼了。吓死奴家了!”
“鬼?哪儿来的鬼?”
“就,就在那!”露儿颤颤巍巍,玉手往凌羽煊这边一指,脸却已埋在男人怀里,不敢对望。
凌羽煊想,来都来了,被个小女子这么一说就退回去实在有失男子气概,大不了,掀开帽子,索性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鬼脸!"最好把他们双双都吓死,自己正好可以霸占这个装潢华贵的楼阁!
他心里为自己的"良策"拍手叫好,窃喜非常。
他说:“这位前,,,兄,,,评你声音我该称您前辈,但评你容貌我似乎又该叫你兄台,到底如何称呼您比较好呢?”
“露儿,你听,鬼的声音会这么沉稳?鬼能说出这么条理清晰的话吗?好了好了,别怕,看他打扮,应该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侠士,”声音低沉的男子说道。
“不不不,我还真没做过什么好事,”凌羽煊朝他们连连摆手,说。
“高郎,你听他说,他不会是什么江洋大盗,专门来打劫的吧?”露儿惊惧。
“能找到这里来打劫,那这盗贼还真是煞费苦心呐!”那男人诡秘一笑,倒是显得十分自信。
凌羽煊稍稍往前走了两步。
“他往咱们这边走过来了,我害怕!”露儿紧紧依偎在男人怀里。
“没事,有我在。你先上去,”那男人说着站起身,将露儿姑娘扶起,挡在自己身后。
“啊!”露儿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惊得林中鸟儿四处乱飞。
她没想到,朝他们走过来的这位男子,面容竟是如此恐怖,要再多看一眼,她一定会晕厥过去,好在及时用手挡住了双眼,顾不得莲步翩跹,她飞快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去。
留在门口的那位男子倒是十分淡定,只是眼睛稍微瞪大了一下。
真是没想到,这男的还没被吓着,凌羽煊有些失落,轻咳了两声,发现那男的仍在那里站着,一动也不动,难不成,他被吓傻了?凌羽煊又是一阵窃喜。
“这位公子心态真好,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悦纳自己。”
凌羽煊又一个没想到,原来那男的不说话,是在酝酿这么一句夸赞之辞。
“还好还好!前……哦不,兄……哎!你觉得我怎么称呼你的好?”
“呵呵,看你这样子,跟我最初来这时太像了,当然,我长得还是比你好看多了,只是我性格孤僻,古怪,常不容于人,如此说来,咱们都是被尘世遗弃的人,今日相逢也是有缘。”
凌羽煊小心翼翼打断了他一句:“我,我是问你该怎么称呼,你怎么扯了这么一大车话来套近乎?”
“哈哈!有趣!我会和人套近乎?”那人十分不屑地笑着说,“其实,按年纪,你称我为前辈十分恰当,不过……你看我这相貌,你忍心叫我前辈吗?”
凌羽煊在心里对这男人翻了无数个白眼,不由地想到雪楹曾经跟他提到过的一个词——“骚包”。
这人原来是个修习驻颜之术的老男人啊。
“那,这位仁兄,可否容我登临贵舍小住一晚?我愿意多付些钱。”
“跟我谈什么钱!哼!”那男人竟十分不高兴,“既避尘世,就与尘俗不相往,钱在我眼里则是尘俗之最俗,买卖相交,有多少真情假意?你走吧!看来我看错了,这里不欢迎你!”
“等等,实话跟你说了吧,就冲我这长相,这几个月里头没少受人白眼,人看到我会被吓死,鬼看到我会被吓活,要不是身上有几个钱,可以哄得贪财之人施舍我点米粮,不然,我会过得比狗还不如!”
“原来如此,那我也就不计较了。随我来。”
凌羽煊跟着那男人到了门口,突然停住了,问道:“一时心急,竟忘了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叫高首,以后你只称我高兄便可,可否请你在进屋之前把帽子戴上,侍妾露儿少见多怪,我真怕了女人鬼喊鬼叫。”
当下,凌羽煊就想反问,“你居然有脸叫自己高手!?”
但又想,毕竟自己有求于人,还是乖乖地遵命,跟着高首上了楼。
至顶层,推开一扇门,门里陈设十分富丽,一应鎏金物玩,床上画屏屈曲,屏间山水均用金丝银线勾勒,鎏金铜屏风托座镂刻一只辟邪。
幔帐也是上好丝锦织就,用金钩子挽起在床两侧;恰巧一只鎏金五彩熏香小鸭从帐底露出来,做工异常精美,栩栩如生。
紫檀木做的桌案上摆了一只镂空青白釉百鸟朝凤纹瓷香炉,细芬断断续续从炉里溢出。
高首走过去,揭开炉盖,里面霜灰堆积似小山,蓦地一笑,摆手叫凌羽煊坐,他去叫露儿来添香。
“香没了其实也不妨事吧,这人怎么这么讲究,环顾这房间,没有一处不透出一种华贵的气息,看他打扮,一身明黄衣袍,一般人谁敢这么穿,这高手究竟什么来头?”凌羽煊心里暗暗怀疑,着急试探他,于是便说:
“高兄!咱们自己添上香,慢慢聊岂不更好?何必麻烦那位姑娘呢?何况,她怕我怕成那样!”
“这你就错了,红袖添香方为妙事!女人天生生的一双十指玉纤纤,拈起细巧香丸实为美景!应着这景致,我们都放松放松,这样才好畅述心忧呀!我保证露儿绝不会面露惧色了。”
说完,高首就出去了。
等到残香余袅,高首牵着露儿进了屋,果然,露儿一脸乖顺之色,端淑有礼。用香著拨弄好新添置的香后,她就轻掩门扉,缓缓下楼去了。
沉檀的香味满室氤氲,凌羽煊和高首对座两侧,这高首突然好奇他脸上的疤来,“你这伤疤,是怎么弄的?不像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啊。”
“呵呵,当然不是!”一提这事,凌羽煊又想到了那个他拼命克制自己去想的人。
见凌羽煊面露难色,高首顿住了话题,没继续追问下去,一时间,二人竟不知说什么。
凌羽煊的思绪被带到雪楹身上,于是久久,不能将思绪挪回来。
他盯着从香炉里徐徐升起的细烟,突然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她穿着他最喜欢看的那套鹅黄轻纱群,细指缠绕垂在肩头的一缕碎发,歪着嘴调皮地冲他笑,红霞染香腮,青山留黛眉,凤眼璀璨,朱唇润泽,她离他那么近,那么真实。
他听见她喊了一声:“羽煊哥!”
忍不住,凌羽煊身子往前一倾,抱住了雪楹,喃喃呼喊着她,“雪楹,别走!”
他听见她的呼吸声,感觉她胸口上下起伏,于是,他抱得更紧了。
“放开我,”雪楹感到有些窒息。
“不,不放!”凌羽煊的手臂把她栓得死死的。
突然一下,等凌羽煊再回过神来,他已经背靠着门板,坐到了地上,桌子已经掀翻,香炉的碎片到处都是,细白的香灰撒落一地;而高首则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你,干嘛用内力把我震开?我哪儿招你了?”凌羽煊揉着生疼的后脑勺,有点气恼地说。
“不把你震开,我就窒息了!”高首半眯着眼,将凌羽煊打量了一番,“要不是你嘴里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我真以为你毁容前会是断袖之宠!”
凌羽煊恨不得拿头去撞墙,这下真是颜面扫地!
不过,马上,高首一句问话让他瞬间警惕起来。
“你认识陆雪楹?不只是认识,似乎还很有渊源,是么?”
又是一个想知道《飞雪心经》下落的人么?凌羽煊想,这回,难不成又羊入虎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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