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雪楹疲于理出头绪,只想先安安稳稳睡上一觉,等养好了精神再做下一步打算。
第二天,雪楹也没有要固执地下厨做菜了,因为每到进膳的时辰,逸尘都会亲自或者吩咐人将精致的菜肴送到她房里;红珂带着碧浪还时不时来蹭个饭吃,两个离乡背井的人也好借此时机说会话。
闲聊时才知道,红珂并非程北渊的现任夫人所生,说起来,现在的程夫人对待红珂并不友善,全仗着程北渊对红珂母亲的一片痴情才换来她的大小姐地位。
由于程北渊经常外出,红珂为了躲避程夫人没来由的打骂才哀求父亲将她送往西山别院独住。
去年三月,程夫人烧香拜佛终于求得一子,也就是碧浪,可是在刚诞下他不久,程夫人就一病不起,现如今还躺在病榻上被人照料着。
程北渊对红珂素来是呵护备至,看她孤独终日,害怕她这样下去会郁郁成疾,这才在碧浪刚断奶不久后,带着碧浪住到西山别院。
几日相处下来,红珂竟对这个小弟弟喜欢备至,恨不得天天抱着他不撒手。
看这姐弟情深的样子,程北渊愈发欢喜了,可是没想到,他的心肝肉儿竟在一瞬间被人掳走当做人质,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从此跟漓泾阁的梁子也就结下了。
天气逐渐转暖,画屏轩外的柳树发了新芽,嫩绿嫩绿的,朝气十足。
惊蛰过后,春日的暖总算驱走了冬日的寒,连着下了三四天雨,轩外枯黄的草竟然长成了一片绿茵,露珠滚动,晶莹剔透,闪耀着太阳七彩斑斓的光。
柳枝摇曳,黄莺啁啾,燕儿振翅来往飞舞,啄春泥而筑新巢。画屏轩对面一家酒馆外种了一棵桃树,现如今已是满树红英。
雪楹推开了窗,倚栏观望,春天这么早就来江南了,要是在彰德,估计还得等一阵子才能见到这派欣荣之景。
看着万物换上了新颜,雪楹的心情也不由地好了起来,竟有一丝出去游玩的念头,恨不得此刻自己就是房檐间穿梭的燕子,自由而欢畅。
街上红围翠绕,姑娘们都换上了明艳的服饰,握着团扇,追着彩蝶,轻灵美妙的嬉笑声萦绕在大街小巷;雪楹看着看着不觉看痴了。
忽然,街上的姑娘们神色慌张,推搡着奔跑起来,拿着团扇挡在头顶,雪楹正疑惑,突然脸上微感凉意,轻轻柔柔,原来是春雨到了。
细细的雨丝如花针般从天而降,伴着春雷乍响,在大地上刺出一幅锦绣春光。
雪楹并没有掩上窗户的意思,反倒是把身子往外欠了欠,让春雨轻拍在额头,眉梢,眼角,脸颊,唇瓣,每一寸肌肤都在享受这份清新,这份难得的安宁。
可是这片安宁却被绣蓉的催促声给惊扰:“哎呀,雪楹妹子,窗户开这么老大,都下雨了,赶紧关上!公子说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如今还受不得寒。”
无奈,雪楹只好把窗户关上,转身对绣蓉说:“绣蓉姐,我没那么娇弱,何况这三个多月汤药就没有断过,你看我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雪楹说着,伸出右手给绣蓉看。
绣蓉轻轻垫着她的手,看了看,又皱着眉头叹气道:“好是好很多了,起码不像生肉,但这伤疤要什么时候才好呐,你看看你这腕子,再看看这手掌,一个皮肤似白玉,一个却似烙饼,哎!”
雪楹笑着将手抽回,说:“但已经不疼了啊,而且好在没有伤到筋骨,你看,难看是难看了点,但还是灵活的不是么?”说着说着,她调皮地绕起了手指给绣蓉看。
“快别动了,一定要养得跟从前一样才是,”
绣蓉说着又端上一碗紫黑色的汤药,道:“来,喝了吧。上次那凌羽煊把你从林敬堂那讨来的药给撒了一地,之后,公子让我们仔仔细细理了出来,照着那原药材专门给你重新配制的,相信要不了多久,你的右手就恢复如初了。”
这三个月来,那个熟悉的名字几乎没有出现过,被绣蓉这么一提起,雪楹脑中又浮现出凌羽煊的影子,一丝悲伤悄悄袭上心头。发觉雪楹脸上表情不大对,绣蓉忙说:“快,趁热喝了吧,喝完告诉你个好消息。”
雪楹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忙问:“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喝了药再说。”
雪楹捧起碗,苦涩的滋味立刻从嘴里蔓延开来,不禁皱起了眉头;抿了抿唇,雪楹抬眼看着绣蓉,示意她快说。
“公子要带我们出去小游一番。明日就启程。”
“去哪里?”
绣蓉摆摆手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雪楹斜睨绣蓉一眼,说:“你们公子就喜欢神秘兮兮的。要不明白地告诉我,我可不去了。”
“快别!他可是特意为了带你出去散心才顺带叫上我们大伙的。”
“那到底是去哪里呢?”雪楹又问。
“哎,你就别问了,反正是个不错的地方。我走了,还得收拾一番呢。”绣蓉说完,没等雪楹再问,就出门了。
画屏轩的暗室内,仍只亮了一盏料丝灯,逸尘站在那张藏有紫陌剑的桌案边,凝眉思索着,过了一阵子,他打开机关,将剑拿在手里。
细细地看,心里想着,为什么自己照着《落尘剑法》苦练多日却始终不能达到应有的境界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忽然,暗室厚重的门移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逸尘放下紫陌剑,关闭机关,冷冷地说:“不是说了不要打扰我么?”
“公子,我……我有一事还望您成全。”
见逸尘没有做声,绣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明天出游可否再带上一个人?”
“谁?”
绣蓉听逸尘的口气,十分严肃,徘徊着不知当说不当说,觉得逸尘有点不耐烦了,绣蓉连忙说:“杜琴师可否随行?”
“他?”逸尘眉毛一挑,“理由。”
绣蓉心里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来:“想来此次公子安排主要是为了让雪楹姑娘高兴起来,带了很多人相随助兴,我觉得杜琴师是不可或缺的人选。”
“接着说。”
“您也知道,雪楹姑娘擅笛,云浅笛始终不离身侧,而杜琴师擅筝,二者配合起来一定奥妙无穷,这样一来,她心里必会欢喜。”
逸尘玩味地笑了一声,说:“未必。你不是不知道,她的那管笛一般不主动拿出来示人,更别说这合奏了。”
绣蓉不慌不忙,显然是已经做足了准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公子,您难道不想知道雪楹姑娘的功力到底恢复得如何了吗?要是她现在已经恢复了八九成,是为了探听某些消息才故意留在这里呢?”
“她能探听到什么?她的使命无非就是那缺失的《飞雪心经》。
这几个月,她几乎没有出去过,没记错的话,只有两次,一次是去南屏山找悬蒲,另一次就是大年三十那天了,我陪她逛了逛。
请问,她有什么机会打听呢?我想咱们的人应该是诚实可靠的吧,”
逸尘说到末尾,声音里透出的那份威严让绣蓉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绣蓉顿了顿,又说:“她还是跟凌羽煊碰面了的。从他那里知道点什么也未可知。”
“你多想了。凌羽煊伤她太深,她二人几乎决裂。”
“是么?表面上是决裂了,那心里呢?人心难测啊!公子,您不是常常告诫我们不能完全相信一个人么?怎么倒是您自己好像为了某人破例了呢?”
逸尘一时失言,思索片刻才说:“那,你的意思是,要杜弦奏琴,引得她一时技痒,持云浅与筝合,从笛声中窥测她的功力?”
绣蓉畅然一笑,道:“公子英明!”
逸尘一手按在绣蓉肩头,拍了拍,抿嘴而笑,说:“你真是女中诸葛。不过,你记住,不要玩太多花样。”
透过微光,绣蓉抬首碰见逸尘的视线,冷酷的神色将绣蓉的喜色逼退回去,她应声说:“贱奴不敢!”
逸尘转过身不再看她,绣蓉知趣地退了出去。走到淮音阁外,她听见面仍有人在抚琴,于是便推门进去,一看,是杜弦。
“这么晚了,还没睡?”
被绣蓉这么一打扰,琴声骤停,杜弦抬头,撞上绣蓉的眼睛,忙将视线移开。
绣蓉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眼神明明很沧桑,像是经历过许多事,可表面上却没有一丝波澜,安安静静,与世无争,似乎他膝上架着的这把破琴就是他的命。
“你的事,公子同意了,”绣蓉朝杜弦走了两步,又说,“早点安歇,明日就启程。少拨一会儿弦也少不了你一缕魂的。我走啦。”
绣蓉转身正要走,却听杜弦说:“等等。”
“又怎么啦?”
“谢谢。”
绣蓉浅笑,说:“不用跟我客气,不过,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非要跟着去?”
杜弦抬眼望着窗外,一轮明月将清辉洒向大地,众说举杯邀明月,谁人知晓明月心?他微微一笑,说:“无他,只为觅一知音尔。”
绣蓉冷哼一声,“合着这几个月来,你对我就好比对牛弹琴了?他娘的!”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跟你们这种思想高深的人说话真是费脑子,你他娘的爱觅谁作知音干老娘屁事,”绣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老娘可没工夫跟你耗着,明早没人叫你,跟不上我们可不要赖我。”
杜弦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自有天籁入耳,音催我醒。”
绣蓉十分无语地白了他一眼,道:“你是说公鸡么?我等下就叫人宰了它。”
杜弦还是笑着,并不接话;绣蓉甩了甩袖子,回房了。
第二天清晨,一声鸡鸣唤醒了众人,睡眼惺忪中,一声响彻寰宇的尖叫让画屏轩里的所有人瞬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