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夫，快里面请！”绣蓉拉着林敬堂的手忙招呼道，发觉他的手十分干瘦，干瘦得有点古怪，像是失去水分的干树皮。
老人摆了摆手说：“不忙不忙，我来就是想问下萱儿能不能跟我回趟井然县。”
“师父，我都出来这么久了，您都没怎么管我，怎么这时候要我回去？”萱儿走过去搀着他，问道。
“哎，说来话长，为师有要事要拜托你去办。为师自己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林敬堂叹了又叹，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师父，那你进来坐会儿，慢慢交代我可好？咱们也好久没见了，”萱儿微笑着说，伸出一只手邀她师父进去。
“萱儿说得极是！”绣蓉笑着点头道，“哎，我也糊涂了，这不，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你们师徒俩也很久没见面，您呐，就干脆留在我这，大家一起过个年岂不好？”
绣蓉心想，昨儿阁主才吩咐说准备行李要亲自去拜访这林老先生，今儿人家自动上门了，要是真把此人留了下来，阁主岂不省事。
“这……不太好吧，”林敬堂推托着。
“哎呀，师父！您就进来吧，留不留下来过年再说，外头站着怪冷的，您不冷，徒儿可冷了，您这样也太不关心徒儿了吧？走走走！”萱儿半撒娇着将林敬堂推了进去。
因这林敬堂喜欢安静，绣蓉特意为他备了一间房，独居一隅，很少有人往这处来。一应茶水，糕点，被褥，暖炉都备齐后，下人们退了出去，只有萱儿在房内招呼着。
萱儿给她师父搬了个靠椅，又在上头铺上一层细绒毯，扶师父坐下；她自己搬了个矮凳坐在师父旁边。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一对感情颇深的祖孙。
“师父啊，您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急着找我回去呀？别告诉我是您想我了吧？我可不信！”萱儿咧着嘴笑着说。
“这也的确是个理由，不过，这次，为师真的是需要你帮个忙，”林敬堂面上稍稍露出愁色。
“您别这么讲，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可不是白叫的。帮什么忙您尽管说，只要我办得到的，决不推辞！”
“好，好，”林敬堂欣慰地说，“为师犯了个错误，哎！说是罪孽也不为过啊，幸好，还能补救，但是为师真拉不下这老脸，所以就只好靠你了。”
“哎呀，师父啊，你叨唠半天，到底要我干什么？您就直说吧，我等下还得照顾我主子安歇呢！”
“你跟为师回趟井然县，咱俩商量个方子，给雪楹姑娘治伤。”
萱儿一惊，说：“什么？雪楹姑娘，师父你怎么知道她受伤了？”
“莫说了，也怪我啊！”林敬堂心里纠结极了连叹好几口气。
见师父这样，萱儿也明白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师父这一时也定然说不出口，于是说：“那，我们干嘛不在这商量呢？还能就近给她治伤，岂不好些？”
“不行！”林敬堂突然变得十分严厉。萱儿被他突如其来的断然拒绝给下了一跳。
“那，师父，总得给我个信服的理由吧？”
“没有理由！你跟我走就是，如若不然，我跟你断绝十多年年来的师徒关系！”
“有这么严重吗？师父？”萱儿急的要哭了，声音哽咽道，“那您也是绝对不会跟我们一起过年了？是不是要我立刻跟您走？”
“对！”林敬堂说完，别过脸去，不再看萱儿。
“那叫我怎么跟我家主子说呢？”
“随便！反正明日启程。你不走也得走！出去吧，明早准备好了来叫我！”
萱儿站起身，颔首道：“是。”
绣蓉屋内，烛火通明，她端坐在琉璃镶边铜镜前，拆着头饰，乌发如瀑布般垂落，挡住那抹半露酥胸。在她身后，站了个身材俊逸的男子，俊眼星眸盯着一道烛火，目不转睛。
绣蓉摘下耳坠，缓缓道来：“公子，我看您不必去井然县了，我看那陆姑娘情况还很不稳定，您要不在这，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绝对不会光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手下留情的。
何况，刚刚萱儿跟我说了，她明日就跟随林敬堂回去，我已经交代过她了，有重要事件及时想办法传达给我，您大可放心。”
逸尘转过身去背对着绣蓉，负手而立，说：“你说得有理，不过这回，林敬堂行事太可疑，我想弄清楚。”
“公子，你一世聪明，怎的这回倒有点糊涂了呢。
林敬堂拉着萱儿回去研究方子，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云游去，您要亲自找他，等陆姑娘情况稳定了也绝对不迟的。
她现在根本不能运功，我武功又那么次，您不可能指着我吧？即便你要楚薇过来，以楚薇对你的一片痴心，她会愿意尽心尽力保护在你身边的别的女人吗？
反正，一句话，陆姑娘目前离不开你！”
绣蓉说完，起身走到床沿坐下，理着被褥，又道：“公子您好好想想吧，我该歇息了，养足了精神好为您办事啊。”
“嗯，你休息。”
逸尘帮绣蓉关好房门，又踱步到雪楹门前徘徊了一阵，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看她一眼，手指已经触碰到门板，又缩回来了，这么晚，她应该睡了吧。明早再过来看看。
第二天一早，绣蓉一起床，习惯性地唤萱儿过来伺候，可跑来的却不是萱儿而是画翠。
“蓉姐姐，萱儿姐姐回来之前就让我伺候你吧！”
绣蓉自己一乐，说：“嗨！我睡糊涂了，她已经走了？”
“嗯！天刚亮就跟昨天来的那个糟老头子走了，”画翠说，“蓉姐姐，那老头子是谁啊，您怎会同意萱儿姐姐跟他走了呢？”
“你问这么多干嘛！管好你分内的事就行！快给我打水去！”
绣蓉音量陡地变大了，吓得画翠一步不敢停，跑出去打水了。
“等等！”绣蓉一声咆哮，震得画翠急急刹住步子，身子不免一趔趄。
“蓉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昨天我将咱们过年用的东西都置办好了，姑娘们过年要做新衣裳，往年这事都是画莺负责，告诉她各花色缎子放在地库了，叫她约好裁缝们去取。”
“好，知道了。”
画翠这才端着盆子离开。
这边，雪楹一早醒来，感觉好了很多，于是下床活动活动筋骨，坐到靠窗的桌案前，左手轻轻一推，窗户打开了。
天阴阴沉沉的，看似又有一场雪下。明天就要过年了，怎么这老天就不给个笑脸，让人喜庆喜庆呢。
她将右手抬到桌案上，裹着厚厚白色纱布的右手看起来就像是个小雪球。
雪楹想到小时候跟陆众打雪仗的情景，那时多开心啊，娘亲，爹爹，还有榛儿，杏儿……
想着想着，嘴角露出甜甜的微笑，孩童般纯净无邪，印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叫人怜爱得不忍触碰。
在雪楹的脑海里，小小众正举着一个小雪球向她砸了过来，她本能地用右手掌一挡，这么一动作，皮肉撕裂的疼痛将她从美好的回忆中硬生生地拖拽出来。
她左手托着右手手腕，眉头因为疼痛而紧锁。慢慢地，她看见一点嫣红从白色的纱布里透了出来，像是雪地里开出的一朵红梅花。她索性不管。
因为只着了中衣，窗外的凉风拍在身上觉得有点冷。
雪楹看向几上的茶壶，自己拿了个杯子，从包袱里找来自己随身携带的碧螺春，倒了些许在杯子里，左手一拎壶，沉沉的，竟然有人来备了水；挨着壶壁一试，还有点烫手，雪楹笑笑，谁这么贴心呢。
沏上茶，雪楹左手握着杯子又坐回到窗边。她看着卷曲的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水面上浮上一层白毫，就像覆上了一层白雪。不过，很快，水面的平静被一滴泪珠打破，雪白的中心出现一个窟窿，可没过过久窟窿不见了；一滴。
两滴。
三滴。
泪水断了线似地滴落在杯中，窟窿越来越多，再也没法消失。
“羽煊哥，你在哪里？你不让我跟着你了吗？不让我补偿你吗？不让我解释，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吗？”
“羽煊哥！”
“你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的心里，烂了个窟窿，好疼！”
雪楹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些话，泪水被干燥的东风风干在脸上，生疼。
有人敲门了，雪楹冷冷地回应道：“进来。”
是逸尘，雪楹头也没回，继续看着窗外。
逸尘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窗外的凉风不断灌进房里，心里由衷不是滋味，过了一小会儿，他说：“关上窗吧。”
雪楹一动不动，逸尘无奈地走过去替她把窗户关上，俯下身，双手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
“又哭了？”
雪楹红着眼睛，默默淌着眼泪，看着他，不言语。逸尘轻轻替她擦去泪水，捧着她的脸道：“小楹，不哭了。”
逸尘疼惜地看着雪楹，微微笑了笑；看见他笑，雪楹跟着了魔一般，一瞬间收起了泪水，也傻傻地笑了起来。
“这样就好，好久没看见你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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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落雪影
寒雪
2024-12-01 1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