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击昏而已,无碍,”雪楹冷冷地回应着,她心情已经跌落到谷底,不想再说话。
雪楹走过去将凌羽煊扶起来,半驼着他,手牢牢搭在他后背上,竟能感觉到他背上凹凸不平的伤疤!雪楹一时心疼不已,强忍着泪水将他扶进舱房,嘴里喃喃说道,“羽煊哥,对不起,对不起。”
入夜,画舫内已盏上红烛,待凌羽煊醒来时,烛泪已经滴下半截,雪楹靠在他旁边,仔细看护着,他刚一苏醒,看了看四周,好熟悉的船舱,看来,是雪楹硬是不肯走。心下一怒,转过身,干脆连看都不看雪楹一眼。
雪楹轻轻推了推他,说:“羽煊哥,你醒了?那我能跟你好好解释了么?”
凌羽煊还不想理她,她又说:“羽煊哥,是我不好,我一开始就应该好好跟你说。”
她的声音极其柔缓,他简直没办法再对她冷眼相向。转过身,凌羽煊看着雪楹,冒出一句:“知错就好!小丫头片子!你说,我洗耳恭听!”
“嗯!你肯搭理我就好!突然这么冷淡,我还真不习惯!”雪楹半撒娇状说道。
等到一支红烛快要燃尽的时候,雪楹把竹林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凌羽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以这么相信眼前这个男子,没有理由,只是相信,或许这个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让你无法选择不去相信。
他可以是父亲,可以是兄长,可以是……哎,雪楹多想了,她微微侧过脸不去看凌羽煊,或许,她把他当兄长也未可知。
最后一滴烛泪滴下,光亮没了,只有舱门外柔和地透着绣蓉她们那边照过来的光。一片静默,大家应该都安歇了,只听见涓涓水流轻柔地拍打着船底,就像母亲的抚摸,让孩子安眠。
雪楹暗自沉吟:娘,你把事情告诉别人,为何不统统告诉我。真希望,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好久,没有过了。
船又开了一日,不知什么时候,船舱里有了孩童的哭声,夹杂着绣蓉的叫骂:“他娘的!真烦!就知道哭!萱儿,去给他搞点东西来吃。”
雪楹心想,应该是她们把红珂、碧浪都接上来了。
一扇舱门被拉开,“绣蓉!”逸尘慵懒的声音传来,“改改你的脾气!小孩子,不都这样么?”
“哦,是!”绣蓉马上软了下来,又说,“阁主,您怎的不多休息会儿。”
“你何时见我休息过这么长时间?”
“呃,这也是了,阁主日理万机!这几日为何这么得空呢?”
逸尘微笑不语,绣蓉正纳闷儿,却撞见楚薇的目光,她朝雪楹住的那个舱房使了个眼色,绣蓉会意,也笑不做声。
又是两个日日夜夜,终于,画舫靠了岸。
下了船,雪楹忽地感到一阵暖意,没有寒风,地上无雪,举目四望,人群熙熙攘攘,看他们的打扮,都很时兴。
少女衣袂飘飘,莲步姗姗,笑语盈盈;风流公子手握折扇,吟诵翩翩;荣华之景,历历在目。
她想:这,便是江南了吧。
“哼哼。到我的地盘来了!”凌羽煊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玩笑说。
旁边萱儿斜睨了他一眼,冷不丁冒出一句:“这凌公子口气真不小呢!分明就是我家主子的地盘。”
“切!”凌羽煊不服气地别过脸。
“你切什么切!”萱儿还要开口,绣蓉一阵怒吼,旁边嬉闹的人群都顿时静了下来,“柳萱儿!你他娘的闭口行不!!那小毛孩吵完换你来了是不?”她换上另外一副声调,比方才的尖刻低沉了不少,对逸尘说,“尘公子,你说,这次,不能怪我脾气不好了吧!”
“是萱儿莽撞了。来者是客。以后,你这规矩的确要多学学,”逸尘稍显不耐烦,对萱儿说。
“萱儿遵命!”
一行七人,再加上碧浪,一共八个,最中间那位女子样貌尤佳,肌肤胜雪,唇色如樱,精致的五官恰如其分的凸显着她的美;眉梢眼角的那份清灵,婉转流离,沁人心脾,人们称颂的“绝色”,大概也就能勉强形容她了吧。
她旁边走着的两位公子,身材相仿,一动一静,一热一冷,神采飞扬,十分惹人注目。
雪楹站在凌羽煊和逸尘中间,忽然觉得有种压力,因为道路两旁的少女们都停下脚步,驻足观望,还发住阵阵惊叹。
绣蓉她们都走在逸尘那侧,好不容易能沾些人气,她们几个早在船舱里就都精细打扮了一番。
绣蓉又换上了那条紫红的真丝缎袍,半露出她傲人的酥胸;萱儿挑了条墨绿的裙衫,百褶的下摆,浅绿的腰带,头上还鲜有地插上了一支小巧别致的珠钗;楚薇就不用说了,仍是一袭惹眼的红衣,手里握着金柄榴火鞭,红唇妖艳,眼神撩人。
今儿,就连红珂也难得换了件鲜艳的衣裳,粉粉嫩嫩的,衬得她的小脸如朝霞般明媚动人,碧浪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小手,翘着脚丫,似乎他也被江南的繁华所吸引,忍不住要快些长大,融入这边的生活。
这么一行人走在大街上,不得不让人停下手中的活,细细品味一番。
他们眼前突然出现个人,傻里傻气的,哈笑着迎了上来,看模样,也就十五六岁,但是全没有寻常少年该有的灵动之气,他一出现,周围的人都抛来鄙夷的目光。
一看见他,萱儿拍着手笑了起来,说:“呀!!蠢牛!变聪明了哦!会出来迎主子了!回去好好赏你!”
“牛儿,来,过来,”逸尘看着那个呆傻的人,温柔地说,边说还伸手去摸了摸那人脏乱蓬松的头发。
蠢牛朝逸尘傻傻地笑,眼神里流出出来深深的眷恋,和依赖。
雪楹看在眼里,竟觉得这二人的眼睛似乎长得很像,也是在这一瞬间,她发觉逸尘的眼里流露出一种微妙的情感,半分心疼,半分怨恨。
这个逸尘真是亦好亦坏,实在难以捉摸他的心思。
那个“蠢牛”一张嘴,哈喇子不自觉流了出来,他结结巴巴说着:“回,回公子,恭,恭,恭候了。萱,萱儿,儿姐,牛,牛,牛儿要吃梨膏!”
绣蓉走上前去,给他递了块帕子,也不嫌脏,帮他擦着口水,说:“蠢牛啊蠢牛!你还真他娘的说话费劲。好了好了,跟主子回去,都有都有,以后少出来受人白眼,少遭闲气,知道吗。”
那蠢牛听了直点头。
给蠢牛擦干净之后,她对着旁边嘲笑蠢牛的人大吼了一句,“还看,还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不服气的尽管上画屏轩找我,老娘随时奉陪!”
雪楹一听,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她拉了拉逸尘的袖口说,“难怪绣蓉出手那么阔绰,原来是做瓷器买卖的啊?”
逸尘一愣,觉得莫名其妙,绣蓉明明就是做……
“这话从何说来,什么瓷器买卖?”逸尘问。
“她刚刚不讲了吗?‘花瓶轩’,不是卖瓷瓶的么?”
逸尘顿时失语。
“哦。哈哈哈!”凌羽煊在旁边听了捂着肚子狂笑,“死丫头!你去说书吧!太好笑了!到时,我一定捧你的场!”
“啪”,雪楹一掌盖到凌羽煊头上,“你笑什么笑!我哪里说错了。”
“你没错,是绣蓉方才大吼,没说清楚,”逸尘浅笑着解释说,“那叫‘画屏轩’。”
逸尘直接拿起雪楹的手,在她手心比划着。雪楹这才明白过来。
凌羽煊见状,一个箭步冲到逸尘和雪楹身边,一掌打开逸尘的手,将雪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理直气壮地说:“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尊重点!”
逸尘冷笑了一声,转身不理他,径自往前走去,甩下一句话:“现在,也不知谁不尊重。”
“哎呀,你快放开!!”雪楹忙将手从凌羽煊手掌里抽了出来,向前跑去。
凌羽煊闷闷地在心里说,这死丫头!重色轻友!!
没走多久,一片楼群拔地而起,楼五架,窗扉皆掩,里面传来阵阵让人脸红心跳的低吟。雪楹大概明白,这绣蓉是做什么生意的了。
眼前赫然出现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三个大字,“画屏轩”。
还没进去,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连忙迎了出来,挥动着轻纱质地的帕子,用甜的发腻的腔调说道:“哎哟喂!绣蓉姐!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姐妹们可没让你失望哦!都狠捞了一笔呢!”
“是啊是啊!绣蓉姐!可想死我们了!来,亲一口……唔。”
那穿着橙色衣服的姑娘刚要挨上绣蓉,却被她一掌打开,一阵怒吼,“死燕子!你省省。留着给那些想你的臭男人们。快别污了我的脸!”
谁料,那个被叫做“死燕子”的姑娘并不罢休,仍凑过来说:“哎哟!绣蓉姐脾气还这么大呢!不过,我们都知道,你脾气虽大,待我们还是很好的!要不然,姐妹们也不会死心踏地跟着你混,”她又对旁边站着的一位姑娘说,“画莺,你说是不?”
“那是自然,要不是大家齐心合力,都团结在绣蓉姐周围,我们‘画屏轩’哪有今日这般红火的生意呀!”
“你们这些个小娼妇!快些给我滚进去招呼客人!少在这边油嘴滑舌,再不去,扣你们银子!”
“是是是。画莺,画翠,咱们走吧。”
“等等!”萱儿上前了几步,说,“你们备三间干净的屋子,有贵客!”
“哟呵!萱儿啊!几日不见,圆润了不少呢。跟着绣蓉姐好吃好喝,你也舍得回来!”画莺说道。
“你少打趣我,快去!”
画莺的眼光扫过了雪楹她们,说:“呵!她,是你们新寻来的姑娘?生得还挺不错嘛!“她疑惑地目光又指向红珂:”这个小妞儿居然抱着个娃儿,这……怎么做生意呀!“画莺又开始打量凌羽煊:”哟!这位公子,呵呵,不错,不错,官家老爷应该爱这口!”
“谁是什么姑娘了!!”雪楹微怒,说话音量明显放大了几倍。
“你丫把最后那句再说一遍!!”凌羽煊也怒了。
只有红珂仍旧低眉顺眼的,不做声。
萱儿忙跑过来解释:“哎哟,你们二位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呀!”
“都给我闭口!烦不烦!你们这群蹄子快给我滚进去,要你备房就备!愣着干嘛!找死啊!!”绣蓉这回真的发怒了,这一阵咆哮,楼上房间里的声音都顿时消停了。
画莺见状,顾不得形象,连滚带爬进去了。
一行人走入正厅,里面珠围翠绕,交盏频频,鼓乐齐奏,热闹非常。
歌姬献歌,舞姬献舞,看客们都逍遥自得。
这里正是人们广为称道的小江南,集奢华享乐于一身的画屏轩。
厅的正中有个戏台,台的三面都是雕花楼梯,直通二楼,只有一面面向着观众席。
有一个生面孔的姑娘从楼上下来,她倒是很恭敬,说:“三间厢房备好了。请跟我来。”
应声跟去,突然,雪楹发现,少了个人,她走上前,拖住绣蓉说:“绣蓉姐!那个,逸,”顿了顿,又改口说,“你们尘公子怎么不见了?!”
“他走了。”
“走了?去哪儿?”
“反正就是走了,谁知道他要去哪。”
“他几时回呀?”
“与我们无关,我们管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足够了。”
“你……”雪楹还要追问,却被凌羽煊拉了回来,他说:“死丫头!那大魔头走了不更好!省的他又莫名其妙把你带走。”
“不行啊!我和他有要事商量,他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
“哎!管他的!咱们在这好吃好喝,有人管吃管住,先呆上几天,利用这里,打听点消息,咱们好找你要的东西呀!”
“可是……”
“别可是了,走啦走啦!”凌羽煊推着雪楹朝楼上走去,又戏谑地说,“咦?那红衣美人儿怎么也走了?他们一起走了?嗯,应该是了。”
雪楹四下看看,楚薇果然也不见了,她思忖着凌羽煊的话,心里居然百般不是滋味。
刚到了二楼,楼下传来一片喝彩,听底下的人激动地叫着:“絮烟!絮烟!快舞一曲!”
雪楹一看,戏台上站了个姑娘,一袭白衣,仙姿曼妙,遗世而立,与这个花红柳绿的场所极不相称,大概,她也是被生计所逼吧。
她乖巧地颔首,清灵的声音从喉间发出,惹来众人心中一片酥麻:“小女子献丑了。”
幽幽丝竹乐渐起,她缓缓抬起足尖,延展双臂,宛如一只动人的仙鹤一般。
众人都停下了脚步,静静地观看着,就连凌羽煊也不得不在心中赞叹,美!真美!只可惜沦陷在了这种地方。
突然,雪楹好像看到了什么,她顾不得左右阻拦,飞身下了楼梯,在观众席内一把揪住一个人,厉声说:“众!你为何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