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人轻轻扭了下身,干裂发白的嘴唇微张,声音极其虚弱嘶哑。
那公子见状,给安常递了个眼色,安常会意,拿起一只竹筒,起身走向凝雪湖。
“公子,水来了。”
“嗯,给我吧。”公子接过竹筒,一手托起雪楹的上身,几乎毫不费力,又将竹筒凑到她嘴边,小心地倾斜着。可是那水,流进她嘴里又淌了出来,顺着秀颈,沾湿了她的衣襟。
公子放下竹筒,捻起自己的袖子,帮她轻轻擦拭,生怕弄疼了她。
安常看着自己主子这样,心里又开始犹疑:主子何时转性了?还会照顾起人来?
“公子,我看这小姐自己是喝不下去了。要不您像刚才喂她药那样试试?她应该能喝下去的。”
安常边说,眼神玩味,迎上的却是那公子一个白眼,只好又垂首噤言。
公子把雪楹又往上托了托,自己含了一口水,凑了过去,两人鼻尖碰到了一起,雪楹稍稍有了意识,强撑着眼睛,却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眼前还是模糊一片,她用力眨了眨眼,看见眼前有个人脸朝自己贴了过来,正欲给他一巴掌,但无奈伤痛未痊愈,身子软绵绵的,手哪里还抬得起来。
那公子挨得更近了,雪楹只看到了他的眼睛,好一双俊眼,目若朗星,眼底一片化不开的温柔缱绻,看着,雪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公子近得可以几乎能数清眼前那位少女纤长浓密,形似凤羽的睫毛。
他的嘴挨上了她失去血色的唇,嗯,很软,就是有点粗糙,许久未沾水的缘故吧。
渐渐地,雪楹感到一股清泉淌入喉内,干渴几近脱水,雪楹下意识不断吮吸着那源头,忽的,水停止了流动,感觉那水源离自己而去,雪楹猛地坐起,脸往前凑去,手也不自觉地要伸过去搂,却恨自己浑身无力。
安常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面红耳赤:这位陆姑娘未免也太放得开了吧,眼都没睁开,就被我家公子散发出来的气息给迷住了不成?!公子好意喂她喝水,喝了水还不够,竟巴巴地调戏我家公子,啧啧!此女太豪放,太豪放了。
“公子,你给她度点真气,我看她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完全醒来了,让她自己跑到湖边喝个饱吧。”看着他家公子,好像完全没听见他说话,一手还托着那陆小姐,另一手却要不停地挡住那姑娘,叫她别真的贴了上来。要换了别的女人,估计公子早就把她一掌打飞了,公子对待这个女子好像特别有耐心,嘴角还透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雪楹折腾了半天,一滴水也没碰着,已然无力再争取,浑身一摊,往后仰去;好在有人用一手掌托着自己呢,没跌在地上,雪楹心里安然一笑,是那双眼睛的主人么?
“公子,公子……”安常又叫了几声。
“好了!我听见了,真气不是随便度了,武功路数不一样,乱度真气对她不好。”
“可是公子,你看你身上的沉光玉,变成碧色了,昭示子时已近,我们不能再等她完全清醒了。此时再不赶回去,处顺在叶庄主那边估计就难圆其说了啊。”
公子看了一眼腰间垂下的玉佩,果然,颜色正在转成碧绿。
“你身上还带了那个药么?”
“你指‘素引’还是……?”
“我现在救人,要‘素引’干什么?给我‘灵蛇熏’,”公子有点急躁。
“公子你要那药干嘛?服下那药,浑身会散发蛇腥味,以往灵蛇寨的人为了在蛇窟炼毒怕被蛇咬,才服此药的,不过药效也就持续一个时辰,要想长时间与蛇为伴,需要续服,但是一丸两丸无所谓;但,是药三分毒,服多了,身体便也种下毒了。”
“我真有点后悔当年将你从幽山灵蛇寨带出,难道你忘了,修习了灵蛇寨内功心法的人对此味十分敏感么?闻见此味必会自动想要接近。”
“属下该死!回门之后定当跟随楚蔷虚心研习。但是公子,幽渌山庄怎会有人知道灵蛇寨的心法?”
公子抿嘴而笑,瞭望凝雪湖对岸,“会有人过来带她回去的。”
“是谁呀?”
公子将雪楹轻轻放下,起身,捋了捋衣裳,对安常招了下手,“走吧!”
看见自家公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安常颔首,“公子英明!”
凝雪湖这边,木槿花吸足了日光华彩,收拢了花姿,在星辰下,和风中慵懒地摇曳。
树下那人,哭湿了衣襟,欲沉沉睡去,突然闻见一股蛇腥味,不浓郁,但却很清晰,陆众突然想到娘亲交给他灵蛇步时,让他记住的一句心法,“灵蛇不死,腥味不离其味招招,蛇步疾疾。”
“娘!!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众儿!”陆众心中一阵狂喜,说完顺着那股蛇腥味寻去。心下迫不及待,蛇步还未练得纯熟,虽谈不上不上疾风而行,但也比常人快上十数倍。
两侧景致迅速倒退,陆众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一棵又一棵木槿树下穿梭,感觉自己正绕着凝雪湖奔驰;蛇腥味愈发的浓郁了,他想应该马上就要找到自己迫不及待要见的那个人了。
透过花树,借着月光,他隐隐约约看见不远处人影攒动;近了,他受了步伐,以往常模样走了过去。果然,三五个人围着个什么,在那指指点点。看他们打扮,应该是幽渌山庄的人,陆众不免有所失望,如果被围着的人是娘亲的话,这些人一定都认识,又岂会站在那里不去屈膝问安呢?但他又怀疑这些人是否是假冒山庄里头的人,毕竟前天陆凝霜生辰,来人太多,江路里又龙蛇混杂,搞不好有人借机潜入山庄想探寻镇庄至宝《飞雪心经》。想着想着便开始责怪自己,平素把除了爹爹,娘亲还有大姐以外的人都看作是不相干的人,从未着心力去观察山庄里的其他人;不像大姐,人自不消说,即便对幽渌山庄里的一花一木都煞费心思。
唉,想太多了,那几个人挡着的究竟是?陆众心里遂升疑虑,正考虑着到底要不要管个闲事,可那股蛇腥味在此处实在太过浓烈了。于是,他往那些人走过去,这时,几个人里有人说话了,陆众停下脚步,探听一二。
“唉呀!这该如何是好?庄主还在昏迷当中,这大小姐虽然手刃亲娘,但没有庄主最后的决断,这大小姐该如何安置啊?”一人声音犹豫。
“我看,还是先把小姐带回畅幽阁,交给兰夫人处置先。毕竟,除了庄主和幽夫人,就属兰夫人够分量决断这事了。”这人倒是干脆。
“嗯?就是兰夫人要我找几个人过凝雪湖这边来的,说找到好东西,回去重赏呢!你们觉得这好东西会是?”一小厮声音尖细,表面上是在征求意见,怕是心里已经早有打算了。
“甭决定来决定去的了。兰夫人指的那好东西吧,我觉得就是小姐!”声音很粗,明显跟刚刚说话的几个不是同一人。
“这说也奇怪了!打从上次庄主抱着幽夫人来凝雪湖,后来被小少爷发现,遣人送返畅幽阁。其间,兰夫人也不知去向,只等老爷快被送进了屋,才迟迟从里屋出来迎。”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事情我也听说了,会不会是女人间吃醋,看着自己丈夫恨不得拿命换另外一个女人的命,于是决定也搞个失踪来试探庄主对哪一边反应比较大呀!哈哈……”那个粗哑的声音里充满戏谑。
“胖头鱼!别罗嗦了!我们几个里,就你力气最大。这样吧,你背着大小姐在前头走,我们几个在旁边护着别让她摔下来。唉,回想一下,毕竟,她对我们这帮下人还是十分照顾的。”
“是啊,难得她有心!不像二小姐和小少爷,连正眼都不看我们一眼。来吧!帮我把大小姐扶起来,我好背!”
几个人合力将雪楹架在那胖头鱼背上,小心翼翼护着,朝畅幽阁的方向走去,一路隐约听见那胖头鱼说,“你们几个别在我旁边碍手碍脚了,小姐轻得很哩!”
“唉!还是当心点。这一路树木茂密,几乎看不见光,摔着哪,挂着哪了可不好。”
“是呀,正因为这树木茂密,我一直跟着你们才好不被发现。我倒要看看那兰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陆众脚步轻移,跟了上去。他听见了他们说的话,也确定那气味可能就是姐姐身上散发出来的了。看着姐姐昏昏沉沉的,身体就像一片近若凋零的枯叶,到底是谁想要通过这种方法提示自己过来救姐姐?那兰姨怎么比自己抢先一步,早早就派人过来了呢?
从一开始出发又跟到现在,陆众估摸着也快一个时辰了,树丛更加密集了,渐渐的前面的人影越来越模糊;该死!那蛇腥味怎么也淡了许多,又走了一会子,竟完全消失了。糟糕,快跟丢了!陆众凭着感觉,加快了脚步,心里有些焦急了!
好在,没多久,就走出了那片密林,月光漫漫,洒在前面几个人身上,陆众这才吁了一口气,这一路断断续续听来,他对兰藻愈发怀疑了。
畅幽阁内灯火通明,有人将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头恭恭敬敬送了出来,“林神医果然名不虚传啊,区区几副药就让我家庄主恢复如初了。”
“兰夫人过奖,老朽只不过是对症下药,庄主日后还需好好调理,悲痛伤肺,导致肺热过胜,劳烦夫人摘些白色木槿花,且治肺痈,以甘补淡渗之功。”
“是!多谢神医!明日必派人登门重谢!”
“不敢不敢,谢夫人抬举了!老朽告辞。”
“来人,掌灯,给我好好送送神医!”兰夫人示意周遭下人。
正要回内间照看陆儆尤,身后一粗糙的声音急匆匆传来,“兰夫人,兰夫人!找到大小姐了!”
兰藻惊喜不已,但让人觉得那惊喜又别有蕴含,“哦?快,快把小姐送进来,你们领赏去!”她挥着手,又转向屋内喊了一句,喜不自胜,“老爷!老爷啊!雪楹回来了!”
背着雪楹在前的胖头鱼还没前脚刚落,就听里间传来一句怒喝,“送大小姐回幽雪筑!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踏进去半步,违令者,笞刑!”
“爹!不可以!”门外不远处有一童声传来,“众儿知道一件事,事关重要,还望与爹爹当面详谈!”
“凭你什么事,你们速速送小姐回幽雪筑!快让她滚!”陆儆尤丝毫不在乎陆众的话。
“难道这样,爹您还要一意孤行么?”
“啊!!”兰藻一声凄厉的尖叫,周围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