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众仍闭着眼,下意识却要伸手过去搂住来人,嘟囔着嘴喃喃说道:“娘!娘亲,娘亲,是你么?呜呜……别再离开小众了!我刚刚跑出去找姐姐,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她,后来听人说爹爹抱着您来了凝雪湖,为了见您最后一面,我才赶了过来。娘亲,你走了,我又找不到姐姐了,这个世上跟小众最亲的两个人都不见了,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众儿才七岁,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我不要!”
郁积的泪水奔涌而出,是啊,他才七岁,凭他素日装的多么成熟老练,也就是小大人一个,是因为要表现给疼爱他的人看啊;如今,他认为最疼他的两个人都没了,他还需要装给谁看呢?
那位白衣姑娘在陆众身前蹲下,打量着这个小男孩,他啜泣着,白净的脸蛋上挂满了泪痕,眉如墨画,眼角微扬,鼻梁高挺,小嘴嘟囔着,说着什么,好像在跟谁撒娇似的。
她摇了摇他,未醒,再摇,还没醒。
于是,她便打算离去,刚转身,裙裾被人拖住,只听身后的人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娘亲,不!娘亲,不要走!不要走啊!别丢下我一个!不要啊!娘……”
可是她却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停下脚步,转身一看,小男孩醒了,他瞪大了眼注视着她,她明显感觉到他脸上的表情由欣喜转为失落。
陆众看着眼前的人,是一袭白衣没有错,一头乌发也和娘一样垂于腰际,可她分明就不是娘亲,瞧着年岁也就跟姐姐差不多。陆众心生疑惑,用袖子把脸胡乱抹了一圈,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副窘样;以往,尤其是在娘和姐姐面前,陆众从不随便掉眼泪,他觉得那样幼稚,这种行为亦无异于懦夫,与之一贯标榜的要做一个“保护者”的形象相悖。看见这个白衣少女,他却也下意识这么故作坚强了。
白衣少女倾下身子,与陆众刚巧四目相对;陆众借着月光,望着她,脸长得很好看,但却不像是中原人士;平时看惯了他大姐和娘亲,早就觉得这世上不会有好看的人了,大家都说漂亮的兰姨和凝霜在他眼里也就一般容姿;奇怪,竟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长得好看,这是怎么了?有可能是物稀则贵吧。
陆众居然看着看着,看痴了,其人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杏眼盈盈盛秋月,玉面桃腮媲菡萏。她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樱唇轻抿,唇畔,浅浅梨窝悄然而现。
她在说话,声音温柔如水,潺潺如溪,两颗小虎牙半露,煞是可爱。
不知是不是被眼前之人迷了眼,陆众浑然没有听明白她说的话,只是冲她傻笑,活脱脱一个痴儿模样,往后要是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陆众定会赏自己几个耳光,堂堂“大丈夫”怎做得孟浪之徒!!
姑娘倒是泰然自若,手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像在表示安慰;倾而,她婉转回身,款步离去;陆众看着白衣姑娘背影,发现她身后的发丝随意挽成一个髻,上面插着一支别致的梅花簪,一朵白梅,在月色下,泛着银光。
陆众直直地看着,又有一个人在眼前离去了。
被刚才那姑娘一打断,陆众睡意全无,又开始悲痛娘亲的逝世,亲姐姐的失踪。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见东边渐露微光,夜幕被一屡金光撕扯开,月亮也不知何时失了踪影。就这么坐着,凝视着湖面,无风,无波,清晨的凝雪湖就像一面水晶鉴,安静地映着色彩流转的天际。湖中心反射着强烈的日光,灼疼了陆众的双眼,他抬了抬头,惊叹已到午时。太阳的光华倾泻而下,周遭的一切都澄明了。身后满树木槿花蕾竟在一夜之间怦然绽放,粉,白,紫三色密密缠缠,单瓣重瓣层层叠叠。景,美得让人觉得自己的存在竟是多余。陆众便是这么觉得,于是,遂闭上眼,将自己关在夜幕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子坐得有些麻木,一阵凉意袭来,陆众抱膝而坐,紧了又紧,直到膝盖再不能贴近为止。冷,还是冷,一日伤心滴水未沾,此时,五脏庙也在翻绞,陆众越发觉得难受,他靠也不靠了,身体忽地顺着花树下滑,直直躺在地上,睁开眼,天!只见夕阳,晚霞残。守了快一天了,其中除了那个白衣少女,再无别人来过,陆众好像明白了,他要等的奇迹是决然不会出现的了。念及娘亲,复又悲从中来。有道是: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业已日落,星辰满天,此时,凝雪湖的另一边,“公子,这位陆小姐她……怎么还没醒?是不是药下得太轻了?”
“安常,这药的药性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原来不就是幽山灵蛇寨的么?”
“可是公子,一般人重伤服下此药,六个时辰之内肯定恢复如初了,但这小姐昏迷了足足十二个时辰了,还是昏死模样,我看咱别守着她了,让她自己慢慢醒吧。更何况,这里还是幽渌山庄,总有人找的到她,带她回去治伤的。”
“不!我等她醒来。”
“可是……公子…叶庄主那边起疑心怎么办?”
“不妨事,处顺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爹那边,他应该应付得来。”
“要不,我试试再喂她一丸?”
“不可莽撞!这药下重了会死人。”
“这……公子,治也不是,不治也不是,咱不可能一直这么守下去吧!……我说公子,你是不是看上这位小姐了,看来楚蔷楚薇两姐妹伺候有所不周啊!嘿嘿!”
“安常!”那公子厉声喝住,“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公子,我可没开玩笑啊,两年前,在剑川梨花会上,楚蔷行动暴露,被紫陌山庄的人带回去囚在衡山磨镜台。听说为了帮你保密,差点被那些人折磨死,你眉头都没皱一下,更没看出来你有要去救她的意思;倒是楚薇念及姐妹情深,弃咱们阁法门律不顾,偷偷潜进衡山,将楚蔷救了回来,哎!这丫头也真是命大。公子,你还记得不?她回来时浑身是血,强撑着跪在你面前请求你赐死自己,饶过她楚薇妹妹。我说公子你呀,对待她们两个也真狠得下心,要别人得了这二人,貌美如花不说,还各怀绝技,可得当宝贝一样护着了,武林怕也只有你才会对她们如此淡漠。”
“安常,我看回去之后,要好好管你一管。废话太多,对你自己很不利!”公子声音温柔,但是却让那个叫安常的听得毛骨悚然,他立刻对那公子叩首道,“公子饶命,小人不敢多言!”
看着靠在自己怀中昏迷不醒的人,那公子眉头微微蹙起,心里竟然有些不安。
“嗯……渴,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