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胖头鱼叫得嗓子都哑了,眼珠子瞪得仿佛要掉出眼眶,也顾不得背上还有昏迷的大小姐,手一松,雪楹顺着他的背滑落到地上,没有人来扶。
“快,你们还杵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去把林大夫叫回来!快呀!”兰夫人惊恐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是陆众,血从他的脖颈喷涌而出,溅了兰藻一身,轰然倒地。鲜红的血将他一身金色衣装染了一大片,红,触目惊心的红!
方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陆众为了让他爹相信他的诚心,猛地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朝脖子上划去。
一众小厮都被他们少爷的动作吓傻了,听到这话,手忙脚乱地要来抬他回房。
“等……等等,我要爹!”陆众声音微弱,撑着一口气,抬着手希望他们把陆儆尤找来。
血还在往外涌……
陆儆尤听见外面的声响,出来一看,顿时被自己儿子的模样惊呆了,须臾,他走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陆众,只见他微微昂着头,嘴唇一张一合,挣扎着要跟他爹说什么。
心痛,痛得他一时失语,刚刚失去妻子,刚刚狠下心要将自己最心疼的女儿软禁,现在似乎他最疼爱的儿子也要离他而去了,想要呼喊,张开嘴却一句也喊不出来,跪坐在儿子身边,将他的头缓缓移到自己膝头,手轻轻抚摸着。
“爹……”陆众脸上血色渐失,气若游丝,“爹,求求你听众儿说,不要囚禁姐姐,众儿刚刚失去娘亲,不想再失去姐姐了。”
要是听说雪楹杀了幽素,陆儆尤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的,可是那天亲眼所见,不得…不给个交待。
陆儆尤将眼泪逼了回去,应声,“嗯,众儿现在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就让你去幽雪筑看姐姐,好吗?”
“好。爹,别让姐姐和我分开,不要让姐姐……”陆众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半句话没有力气说,只好在心里继续默默地恳求他爹爹,“别让姐姐离开我。”念着念着,他好像要睡着了。
“众儿乖,睡吧。”陆儆尤封住陆众一出大穴,帮他止血。
门外,月凉,地上也渗出寒意,当胖头鱼背着她在密林里穿行的时候,她就醒了,但为了一探究竟,也不好挣扎。躺在冰凉的地上,感觉周围的人都散了去,只有一处传来一阵阵温暖,一颗晶莹的泪从雪楹脸颊滑落,她在心里说,“小众!谢谢你!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并让我只能在恰当的时候才能把它讲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对不起!小众,你要好好的,姐姐不会离开你。”
“林,林大夫!林大夫……请留步啊!”胖头鱼带着一众小厮一阵疯跑,一路狂喊,总算要跟上了半时辰前离开的林大夫。
林大夫听见了喊声,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你们匆匆赶来,是为何事?”
“哎哎哎。”领头的胖头鱼连喘了三口粗气,叉着腰说,“麻烦大夫跟哥几个再回去畅音阁一趟,我们小少爷刚刚自刎了!”
“啊!怎会如此?”那老大夫表示不可思议。
“我们几个也不明白,好像是……”胖头鱼正要解释,被旁边一个活泛的小厮打断,“胖头鱼啊,胖头鱼,你脑袋白长那么大了,罗罗嗦嗦干什么,救人要紧!林大夫,速速跟我们回去吧,路上跟您解释。”
“好,我们走!”
几个人,一个老头,匆匆赶往畅音阁。
快到的时候,耳边终于安静了,林大夫被几个小厮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释”弄得晕头转向,听了半天仍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见门口躺着一位小姐,林大夫正要低下身去瞧,一个女人一把把他拉进了屋,带着哭腔,“林大夫啊,您可来了,再不来我家小少爷就……”
“兰夫人,那门口那位小姐,她……”
“林大夫不用担心,她没事,玩儿累了,在那歇着呢,我家这位大小姐,平时太刁蛮,拣了个地方睡,没人敢叫她的。”
林大夫也不言语了,心下想着,这肯定不是亲闺女,女子性凉,这夜里头怎能如此随便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伤身呐。但,主人都那么说了,他也不好多话。按着兰夫人指示,进了里屋,路上一地的血渍。
外面站着的胖头鱼他们,本来想要扶雪楹起来的,听了兰夫人那话,进退两难。细细碎碎议论着,“你们说说,这幽夫人刚去,兰夫人就这么对待大小姐了,这以后还得了。”
“就是!就说可能是小姐害死了幽夫人,但看小少爷急成那样子,可能是有疑惑。在有了最后定论之前,不能这么对大小姐吧。”
“何况,大小姐从来只是对不相干的人刁蛮任性,她可把咱们幽渌山庄的所有人,甭管主子还是咱这样的下人,都当自己人呢!”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娇气的声音传来,他们看见二小姐陆凝霜从外廊走过来,一脚从她姐姐身上踩过去,不觉得自己踩到了人。
“二小姐这么晚还出来散步啊?”一小厮问候了一句。
“要你管!”陆凝霜撅着个嘴,回首瞟了雪楹一眼,对胖头鱼他们说,“把她往这边挪挪,别挡在门口绊着了人。”说完,甩了甩袖子,朝里屋走去。
看着那刚逢十岁的小女孩,傲气的背影,众人又不免开始议论起来“好厉害的小姑娘!这可是她姐姐!往那边挪,再挪就从这阁上掉下去了!”
“哎…二小姐素来就嫉妒大小姐,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是不敢明说。听榛儿说啊,有次…”
“榛儿是谁?”
“别打断我啊!榛儿就是专门服侍大小姐的那丫环,带着五彩流珠铃铛的那个。”
“哦!她呀!有时也见她往二小姐房里跑呢。”
“是啊。我正要说。这二小姐好像是挺喜欢榛儿的,可能觉得榛儿人活泛,总能讲笑话把大小姐逗得哈哈大笑,她也想听吧,于是也时不时招了榛儿过去讲笑话听。大小姐素来让着这个妹子,她开口要,大小姐肯定不会拒绝。有次啊,老爷从江南回来,给两位小姐带了那边最时兴的胭脂,两位小姐各自回房擦了又跑老爷面前,让他看;这大小姐格外出新,她那胭脂可没擦脸上,倒擦在眼皮上,你别说,听说好看得不得了,衬得那双凤眼更美了。老爷天天对着幽夫人那绝色容颜,一看大小姐的样子,都眼前一亮啊。二小姐本来就远不如大小姐美貌,这么一比,更逊色了,丝毫没突出那块上好胭脂的价值。然后,二小姐自己还在房里试着往眼睛上涂,结果,哈哈,涂出来跟眼睛被烫了似的,榛儿看着也只好憋着笑。貌似二小姐自己也看出来是学不出姐姐那样子了,顿时火大,把那胭脂给砸了。哎……画虎不成反类犬呀!现在大小姐失宠了,她可要好好耍耍威风了,你说以后咱们的日子……”
话音未落,被人打断。
“嘘!别说了,有人出来了。”一众下人遂毕恭毕敬站好。
“林大夫果然妙手回春!您的恩情我们幽渌山庄记着了!必当重谢!”
“夫人,您又抬举了。好在,小少爷他年纪尚小,力道甚微,伤口并不致命。老朽这就回去弄几味药,遣医童送来。”
听见这话,雪楹总算松了口气,在心里叩谢娘的庇佑,她现在被冻得清醒无比,刚刚被凝霜踩了一脚,腹上也隐隐作痛。又听兰夫人那尖锐的声音传来,“那谢谢林大夫了,您的药肯定是寻常难以买到的,疗效肯定好!阿弥陀佛!我家小少爷福大命大!福大命大呀!”
“夫人,没有别的事,老朽再次告退了!”
“嗯!你们俩留下,你们俩送送林大夫!”
“哎!”胖头鱼应声到,带着旁边一小厮送人去了。
兰藻瞥了雪楹一眼,就往屋里走去,看见陆儆尤出来,忙说到,“老爷呀,你的病还未痊愈,回屋吧,夜已深了,外头凉,你折腾了半宿,也该歇息了!”
“不忙,雪楹……她一直躺在那里么?”陆儆尤边说着,朝雪楹走过去。今天陆众那个神色告诉他,幽素的事情似乎有些疑点,当时自己太过悲伤,可能忽视了,只是眼下的确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丫头跟素素的死无关呀。雪楹感觉到爹爹温暖的手掌将自己抱起,身上是在太冷了,她又往爹爹怀里钻了钻。
看着怀里的丫头,向往常一样好像在冲自己撒娇,陆儆尤不由地心升一股疼惜:丫头,这段日子恐怕你得好好忍忍了。只求,能快点找到别的证据吧。
“老爷,您去哪?”兰藻感觉陆儆尤抱着雪楹要走,于是问了一句。
陆儆尤好像没听见一般,“老爷,是这死丫头大逆不道,杀了幽素姐姐啊!你忘了?”
陆儆尤顿了顿,“抱我女儿回幽雪筑。”
“可是老爷……眼见为实,你再怎么不想,但还是发生了,我们堂堂幽渌山庄,不做点什么惩戒惩戒她,难堵江湖悠悠众口啊。”
“我说,我抱我女儿回幽雪筑!”陆儆尤在“我女儿”三个字上特别加重了音。
“爹,我也是你女儿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屋走了出来,是凝霜,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父亲。
“凝霜乖,陪你娘进屋歇息。”
陆儆尤甩下这么一句话,又以意味深长地看了阁内母女二人一眼,紧了紧怀里的雪楹,往幽雪筑走去。
“娘,素姨不在了,您还是争不过她。”凝霜说着这话,死死盯着他爹爹的背影。
“凝霜啊,即便我争不过,我也要让你过得比陆雪楹那死丫头好一千倍一万倍!”
“娘,只要她和陆众在爹眼前一天,爹就会想起素姨,爹永远也狠不下心的。”
“她娘死了,就剩她和那臭小子,你以为娘会让他们活到羽翼丰满么?”
“那你刚刚看见陆众自杀,叫那么大声干嘛!我还以为你真的担心他呢?”
“傻丫头!现在就让他死了,未免太招人嫌疑,陆众留着,我还有用。有个秘密我得让他去帮我套。”
“秘密?什么呀?您是说,《飞雪心经》?”
“嘘!死丫头,小声点!你爹定的规矩,山庄内的人擅自提出《飞雪心经》,可是要被逐出的!”
“娘!我就不信爹狠得下心赶我们娘俩走!”
“呵呵,凝霜啊,我看他未必不会。”兰藻望着幽雪筑的方向,又叹了口气,说,“来,今晚陪娘亲睡吧!”
次日清晨,陆儆尤向江湖放话,幽渌山庄大小姐陆雪楹,大逆不道,犯下人神共愤之罪!但念她年纪尚幼,且有诚心悔过之心,将她终身软禁在幽雪筑,谢绝一切探访。违令者,庄法处置!
武林同道闻及此事,一边表示支持陆庄主大义灭亲,一边又纷纷叹道那陆家小姐可惜了那副美貌,要孤独终老。
坐了一夜,陆儆尤又望了一眼那幅《临溪佳人图》,眼中溢出无限不舍,回想了三年前的重重往事,仿佛历历在目,他轻掩上沁素轩的门,外面晨光熹微,步子踩在雪地上,身后留下一串脚印,每一个脚印里都盛满了三年来无时无刻的思念。
正要出了轩外那梨木林,前面石阶上跑来一小厮,那人喘着气说:“庄主!庄主!庄外有一公子求见。”
“小禄啊,怎么这么急匆匆的,来人样貌何如?”
“回老爷话,仪表堂堂,俊美不凡,腰间佩了一块美玉。”
“哦?”陆儆尤心升疑惑,心下第一反应,那人三年前来过一次,这会来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