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是可以被埋葬的,只除了死去的死人。
阴天下的墓园,驶近了一辆耀眼的黑色跑车。单字一号的车牌,跟步出的车主一样高傲,凛然。
城中的二少爷,楚光希,终于来了。
纯黑色的修长身影风尘仆仆,没入忧郁的结界,走向坐在墓碑旁,失踪了几天的叶艳。
在没有阳光,阴郁的几乎又快下起雨来的阴天,叶艳无动于衷地坐在墓碑旁,怀中是一本几乎永远都不会看完的日记本。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不为所动。
风吹来,草又动,却已经触动不了她了。
她静得,像一尊死了的雕像。没被埋葬起来的她,唯美得不可思议。
“叶老师。”风尘仆仆的楚光希脱掉墨镜,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名保镖。
这是一个极大的场面,几个黑压压的高大身影,似乎瞬间就淹没整座静谧的小墓园。
苍白的叶艳抬起了头,视线落在墓碑上的照片。
今天,朗的笑容好像又深了点,在对她笑......
是朗,在叫她吗?
“叶老师。”墓园里的微风中,是微不可察的称呼。
叶老师......
叶老师......
叶老师.....
轻迭的晨风,飘荡的微风,拂开了那声象征性的称呼。
叶老师。
一个朗,一个哥哥,一个他,十五年来从没叫过的称呼。
十岁的时候,朗总爱小艳子来,小艳子去的叫唤她。
她是一个很懂得学会习惯的人,所以不消半个月,十岁的她就习惯了这声称呼。
后来她长大了,长大了的她再也没有被叫小艳子的余地了。朗改了称呼,在她的十八岁生日开始就叫她艳子。
艳子。
其实她一直都找不到机会纠正朗的是,她不叫小艳子,她也不叫艳子,她的名字只是单单的一个艳字。
她还记得很清楚,在妈妈还没有车祸身亡的时候,妈妈叫她的总是,一个很复古的称呼:艳儿。
她来不及了,纠正朗。
她来不及了,告诉朗,其实她比较喜欢艳儿这个名字.......
她永远都来不及了,朗。
“二少爷。”叶艳把视线定格在照片里的笑容,不偏不倚地在风中唤了声来者。
二少爷,她是欠了他一个解释,以及一个诚恳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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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她一天不被埋葬,只要她一天都死不去,她就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叶艳不知道传说中的二少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此时此刻的她,只想好好地完成死亡前,若再见的解释。
同时,她也必须要向他道歉。
......
“......两年前,我只身来到了香港,无依无靠的,带来的钱很快就用完了。”叶艳抱着日记本,眼里只有田中会朗的笑容。
“因为没钱,包租婆把我赶了出来,在深夜里,我只能抱着所剩无几的东西,一个人沿着海边走。”回忆里,那座海,好像很深。
“我跟海特别有缘分,我出生在海边长大在海边,婚礼的地点也选在海边,就连死,我都想死在海边......我失败了一次,我觉得第二次应该不会再失败的......”
“那一夜,当我走进海水里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呻吟声,我吓了一跳......当我抬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在海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黑色的车......”
“女人的呻吟声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它吸引了我,它拯救了我.......它害我提起了脚步往回跑,它害我变成了一个偷窥的犯人......”
“我明明是想自杀的,可是为什么我会对两个在车里做/爱的男女,产生兴趣呢?我不知道,可是我却看完了......从头到尾都在暗地里偷偷地看着.......”
“你们的喘息,你们的呻吟,你们的各种姿势......像是我也参加了,亲身经历一样......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女人除了死亡,也可以有这样的本事.......”
“那一夜,我算是大开眼界了......我要学,我告诉自己我要学习做/爱,我想朗一定是用这种方式背叛我的,所以我要学......我也要背叛他一次!”朗教会了她许多事,却从来没有教会她这个课题。
做/爱,背叛......背叛,做/爱.....
“那一夜,为了表示忠诚,你从车里丢了一条项链出来,大大的沙滩上,却丢到了我的脚边......我顺手捡起了它......而我的计划,就是从那条项链开始的。”叶艳终于肯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楚光希。
一身的纯黑风衣,被微风卷得微微扬起。
苍白的她勾唇,弧度略带嘲讽。
“我把捡到的项链卖了个好价钱,回到老公寓把到手的钱砸向包租婆,包租婆边数钱边大笑,恨不得把房子卖给我......”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钱,可以这么有用的。”叶艳讽刺地说。
“为了实行我的计划,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收集你的资料。撇去关于你的负面传闻,其实你是很容易被接近的......你爱玩女人,而我是女人......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很会画画。”
“在还没有当上孤儿前,我们都是相似的......我有一个很疼爱我的妈妈,而你,最舍不得的应该是意外身亡的画家爸爸,欧阳先生。”冰冷的声音,在阴天的微风里结冰。
站在她的身后的楚光希,安如泰山。
仔细仔细地,聆听着她过去的复仇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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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中,是断断续续的坦白。
坦白的剖析,像被拷问的犯人,说得很有视死如归的味道。
“为了进入城中的名校,我参考了很多欧阳先生的画作,从最早期的到后来他临终前的几幅.......我才发现,他喜欢画会动的生物。”
“我有天生的绘画才华......我知道的,凭我的才华要进入学校兼职教学不难,难的是我要怎么引起注意.......尤其是引起二少爷,你的注意。”苍白的她冷酷了一张脸,把自己丑陋的心声袒露出来。
“只要引起你的注意.......你就会到小巷看我的画.......然后慢慢地被我吸引,勾/引,上钩......”
“.......而事实是,我成功了,你风雨不改地看我在学校附近的小巷里作画.......我在你面前,总是会保持着最善良的爱心,画出一幅又一幅小动物的画像。”叶艳感受着无动于衷的微风,继续说。
“几个月很快就过去......大雨的那天,我收拾画具,然后很不小心地脚一滑......花了整个月薪水买的裙子破了,而你竟然,伸出手来拉我一把......”
“在我看见你为我惊艳的目光时,我就知道,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叶艳残忍地揭开丑陋的内幕。
黑色的身影颤了颤,然后竟然在她的身后蹲了下来。
“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设计,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计划被安排好的......我为了展开报复,利用了你。”
“对不起。”
“......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为了报复我的老公。”
微风中,她解释完毕,歉意是真诚的。
就当做是在她跟随朗离开之前,所做的善终吧。
几个月以来,她欠他的时间,金钱,跟用心,就让她下辈子跟朗一起还给他吧。
她毕竟就是这么一个女人,为了报复可以不择手段,谁知道后来却可以后悔莫及。
她后悔了,不堪被后悔折磨的她,了结这段因缘后,也许就快了,跟朗在天堂里共聚。
她就知道,朗一定在天堂。
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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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吗?”楚光希幽幽地在她身后问。
叶艳停下思绪,背后僵化。
背脊,是他吐出的气息。
热热的。
“说完的话,就换我说了,嗯?”
他屏息,在她的身后。
轮流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