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处,浓烈的伏特加,惹人上瘾。
戒不掉。
男人带着蹒跚的脚步,闻味趋近,走近吧台处便停下脚步。
黯淡的光晕下,有个身着艳红裙子的女人,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后背。
她幽雅地端坐在吧台前。白皙上,近近地,他就看到了那条闪闪发亮的项链。
“你为什么要来?”她举起高脚杯,透明的玻璃内盛满迷离的酒液。
“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来?”她仰头干了满满的一口,涣散的眼神盯着酒杯。
“你不该这么冒冒然就来的.......你知道吗?可是你却来了......”她在呢喃,轻轻细细的嗓音像极了涣散的眼神。
正在破碎。
“嗯......我知道了,你来是想要分享我的成功对不对?不可以的.......你以为我还会是当初那个笨蛋吗?我现在不是笨蛋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香港这个地方呀.......很出名很出名的少妇.......”酒杯被推倒,浓郁的酒液泼在吧台上。
她从高脚椅上站起来,沿着吧台跌跌撞撞。
“他们都叫我美艳少妇,他们都知道我是来自日本......经历过一场失败婚姻的少妇,他们都知道来自日本的美艳少妇搭上了......搭上了二少爷......呵呵......二少爷是还我的学生呢,你知不知道?”
她撞到了吧台,双手推翻了吧台上的各色美酒。
吧台处,是震耳欲聋的玻璃碎裂声。
“咯啷......”
“咯啷......”
“咯啷......”
“艳子!”他冲上前,将肩上的伤口置之不理。
他抱住她,从后抱住她。
“我求求你了,艳子......不要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了好吗?艳子.......”也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好吗?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就是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你自己.......”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把一个她改造成这个样子?
他很残忍,当初是他伤害了她。
可是现在的她比他更残忍,她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报复他。
他何德何能,要一个好好的她伤害自己?
他何德何能,要一个心里深爱的她为了他,如此作践自己?
他错了,他错得很彻底了。
他知道错了,因此他现在就上门来祈求她的宽恕......
“啪!”叶艳转身,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看着他,美丽的大眼睛涂满烟熏的眼影。
她闻着他,敏感的嗅觉是一股比酒精还要浓烈的药水味。
她醒了,迷醉的效果逐渐褪散。
她仰头瞪向抱住她的男人,厚厚的红色唇膏还残留酒液,却无法迷醉她了。
她醉不了了。
因为他的拥抱,因为他的激动,因为他流露出来的心疼.......
为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她仍然可以这么清醒?连最强烈的伏特加,都迷醉不了想迷醉的她?
“我就是喜欢这样惩罚我自己,我就是想要你亲眼见证,你是怎么地扼杀一个,叫做艳子的女人!”她抬起了纤细的白手,开始触摸他的鬓发。
“艳子......你还记得吗?新婚夜,她带着全世界最幸福的感情,等待着新郎的出现.......那一夜,她铺了一张很白很白的毛毯在新床上,她心里希望将自己身为女人最纯真的血,留在缝制的毛毯上好做一辈子的纪念......”她幽幽地把比疤痕还丑陋千万倍的往事,还原在他没看见的眼前。
“可是那一夜,新郎始终都没有出现.......一分一秒滴滴答答地过去,穿着一身漂亮婚纱的新娘,始终坐在新床上等待新郎的出现......新郎一定会出现的,所以她始终都坐在那里......”
“艳子......”不要再说了......
“嘘,听我说完.......”她靠在与他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双唇红得似血。
“始终都在那里,一直一直都坐在那张床上,一步都不敢离开.......她怕如果她离开的话,新郎进来的时候就找不到她......她最怕的就是被抛弃的感觉了,也因为这样,她不要她的爱人产生被抛弃的感觉.......”孤儿骨子里最害怕的,莫过于被抛弃的感觉。
被抛弃,比死更难受。
“......就算有很多很多人进来过,告诉她同样的消息,她都微笑地点头,她不相信的.......她不会相信的,就算越来越多人进来,就算时间越来越长,就算她真的嗅到了烧焦的味道......”不堪的过去被烙印在心田,深不可灭。
就像那夜的火势一样,要怎么灭都灭不掉......
“很多很多的人都说,新郎逃婚了.......新郎牵着伴娘的手逃婚了.......他们都说新郎跟伴娘逃婚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屋内的油灯而引起了火患......”
“大火在屋内疯狂地燃烧,很快就燃烧到新房......那一夜,叫做艳子的新娘还是傻傻地坐在床上,等待着心爱的新郎......然后她被几个好心人拉出了屋子,然后她看到了大火,然后她看到了,两个在海边准备跳海殉情的一对男女......”真正的真相,丑陋到连回忆的时候都感到恶心。
她扬着的小脸,是苍白也形容不了的苍白。
她把纤细的白手往下游移,仔仔细细地抚触男人的双唇。
不薄,没有她最近熟悉的薄。
可是就是这双不薄的唇,在那一夜袭了她一个防不胜防。
“幽子是我的好友,是唯一一个跟我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好妹妹,为什么你谁都不选,却偏偏选上她?!”
“那一夜,你用的就是这张嘴巴告诉我......你爱她,她怀了你的孩子......你爱她,她不能没有你.......你爱她,所以不能跟我结婚......你宁愿跟她一起死,都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尖叫声的静止,她抽回手转过了身。
别墅内是散不开的浓郁,哀怨的,狠狠的。
面对他的,是一片颤抖着的光滑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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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子。”他回抱了她,再度从背后圈住她。
“放开我!......你当时为什么不干脆死掉?!”叶艳慌乱地回身,捶打他的胸口。
一次接一次,一捶接一捶,打到自己的小拳头都痛了,打到眼眶里的泪水都流了出来.......
她还在打,像疯子一样,打到瘫软在他的身上。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死去?一对鸳鸯一起殉情,死了一家三口团聚在一块儿,多美满的故事呀......“她推开了他,不愿意被他支撑,宁愿跌倒在地上。
冰凉的触觉,在身上漫开,传输在血液流淌的全身。
“对不起。”他蹲了下来,正面对着她说。
她没再昂头看他,她低垂着头。
“对不起,有用吗?”她握紧了拳头,对黑色大理石的地面说。
“我知道没有用,我知道我迟了,我知道我已经......已经亲手把你推入了深渊.......我知道了,我错了,艳子,对不起。”他企图抓住她的拳头,却被她一手掰开。
“你没有对不起我,反而是我要谢谢你!你是我的大恩人,今天的这一切我都拜你所赐。”她吸取了最冰最凉的能量,浑身哆嗦着,小巧白皙的脚丫子终于定格在地面上。
她爬了起来,在他的面前从跌倒的狼狈中,恢复自信与冷静。
“艳子,我想通了,我要带你走.......我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理,找个地方快快乐乐像以前那样生活在一起.......你说好不好?”他用美好的憧憬诱/惑她。
“跟你走?”她张扬的微笑,是面具的一部分。
这几个月以来,她学会了随时戴上面具,她也学会了随时抵抗诱/惑。
“是啊,我要一辈子地守护你,不再给你伤害,只给你单纯的快乐......”像以前,他的艳子,会笑,只会笑不会哭。
他冲动地牵起了她的手,也体验到了她的冰凉。
她一定是冷透了,这些日子里她冷透了......都怪他。是他的错,没能好好遵守诺言,只对她的诺言。
不过从今往后,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她守护她的,不管命运是怎么地安排,不理上天是怎么地嘲弄.......
“只给我快乐,还是单纯的快乐?”她想确定似的望着她,双眼是满分的动容。眼泪,已经消失。
他慎重地朝她点头。
认真的态度,是任何一个有心的人都会为之感动的。
只可惜呀......
“我不能跟你走。”叶艳摇头之间,是遗憾的表情。
兴奋又期待的神情一扫而过,男人看着她,一脸错愕。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呢?我现在跟二少爷过日子,日子过得好好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呀,宠我可是宠得不得了。”她夸张地灿笑,欣赏男人愈来愈难看的表情。
“所以我就说嘛,我现在呀,最要感谢的就是你跟幽子了,当初要是没有你们的背叛,今天哪有美艳少妇的我,存在呢?”她甚至,开始把眼前的脸色记在心里了。
“二少爷有本事满足我所要的一切,而你呢?你又能给我什么?”她讥笑面色颓废的他。
只见高瘦的身躯抖了一下,脸上是铁青的狼狈。
破旧的牛仔裤,染血的脏白T恤......试问一个贫困潦倒的艺术家,能给她什么?
她冲着这一点,似乎又要胜出了。
“我现在的身价不是你可以想像得到的.......要带我走不是不可能,只要你拿得出钱来,我随时跟你远走高飞!”她奚落他的潦倒,一副面具外的犀利模样。
他看了笑得张扬的她一眼,心痛地闭上了双眼。
是他,把她害成这样了吗?
“真的?”他疲倦地,很快速地重新张开双眼。一丝一毫,都不肯错过她的表情。
“只要我拿得出钱,你就要跟我远走高飞。”他数度凝视她僵硬的表情,主动放开了牵着她的手,沉重地漫开了脚步。
“艳子,要等我。”他说,在她的视线里消失。
留下一个吃惊的她,站在别墅里,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