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旬老人佝偻着身子,本就长的白色胡须更是快触及到了地上。提壶沏上清茶,颤巍巍递给蒙恬。
“将军请用茶,寒舍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待您的,您多担待。”
“老先生客气了,打扰你们实在是不应该。”起身接过茶,蒙恬顺手搁上桌子,将老人搀到一边坐下。
老人连连摆手坐下,“将军这话折煞长生了。”
毕长生,阳周人士,因早年家中变故,迁徙至九原落户,是个教书先生,膝下有一子。一年前曾被张家重金聘请,为小公子教学,后来张家小公子夭折,他也就离开了张家。蒙恬觉得,这案子可能与一年前苗氏失踪有联系,于是就找到了眼前这位老人家。
“老先生,听说一年前,你被张家聘请,为张小公子教学,可有此事?”蒙恬开门见山,他不太喜欢弯弯绕绕。
毕长生对蒙恬是早有耳闻,蒙氏三代为将,战功显赫。这个蒙恬将军虽然年轻,也已有了番大作为。来九原半年左右,就重创匈奴好几次,这匈奴被赶走是迟早的事,且亲民,在百姓口中皆是夸赞有加。毕长生自觉能见蒙恬一面,乃是祖坟上冒青烟,三生有幸!
“正是,长生不才,一直以教学为己任,后又被张家请了去。”
看来这毕长生是个好说话的主,兴许在他这真能问出些什么?
“那先生对一年前,苗氏失踪一事,所知几何?”
“这个……”毕长生哽了话头,外向门外专心劈柴的儿子,舒了口气,决定对蒙恬不予隐瞒。端正了坐姿,说到,“不瞒将军,长生亲眼目睹,这苗氏根本不是无故失踪,而是为人所害啊。”
蒙恬蹙了眉头,忙道:“那还请先生尽数道来。”
毕长生端起茶盏,揭开茶盖吹了两下,浅酌几口,望向门外自家儿子劈砍出来的木柴,浑浊的眸子染上一抹哀色。
“当时,我被请去为张家小公子教学,几个月下来,倒也过得快活,无非就是教教那个黄口小儿些浅薄知识。可是那晚,我吃坏了肚子,急匆匆披了件外衣就奔茅厕去了。等我要出来时,听见院中传来细小的争吵声,出于好奇,我便将门拉开一条缝,偷瞧着。原来是张家大公子张奉,与二媳妇苗氏在院中拉拉扯扯,实在是不成体统。这张奉本就不学无术,气跑了自己妻室,膝下小儿也不管教,整日游手好闲。”
毕长生腾出皱巴巴,干枯的右手,慢慢捋着他那长得不像话的胡须。蒙恬没想到这张奉的行为比传言的更不堪。
“这张奉为人虽然不堪,但那苗氏却不同。苗氏不仅生的漂亮,还是出生书香门第,饱读诗书,自然不会愿意与那张奉苟且。苗氏掴了张奉个大嘴巴子,气冲冲走了,只留下咬牙切齿的张奉,面目可憎。我一时不敢出去,只好等那张奉离去了才出了茅厕,摸回了房间。”
毕长生一直端着茶盏的手稍显麻木,只好将茶盏搁下。蒙恬抿了口清茶,面不改色,静候下文。
“而后的一段日子,张奉没有再主动接近苗氏,我以为是他在苗氏那里碰了壁,学得乖了。直到,二公子张昭外出。冤孽,冤孽啊!”
毕长生连道冤孽,痛心不已,仿佛还在怪自己,当时为何见死不救?可就算他出去了,也只是多具尸体罢了!
“那天夜里,雷雨交加,我忽然记起白天湿了的书还晒在院子里,忘了收回,于是拿了伞就往院子里去。谁知,谁知却看见二公子房间窗户大开,床帐内有两个身影扭在一处。当时吓得我刚到手的书又掉落在地上,这二公子外出未归,房间内应只有苗氏一人才对,这床帐内多出的一人是谁?当时还以为是进了贼人,正待叫喊,那床帐却是被扯了下来。”
毕长生有些颤抖,搁置两膝的手紧攥成拳,红透了张老脸。蒙恬也大概猜到了,仍是不插话。
“那榻上躺着的,是chi条条的两个人,那个畜生!那个畜生正压在苗氏身上。那可是他的弟妹啊!”吐出口气,毕长生松了攥着的拳头,尽量使自己冷静些。“回过神,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跑,要是现在被发现了,绝逃不了灭口之灾。转身才跑两步,瓷器碎裂的声音隐在轰轰雷声里,不真切,可我还是转头去看。那畜生手上拿着的,是碎裂的瓷坛,而苗氏,满头是血,躺在榻上不住抽搐。”
毕长生止了话头,满脸的心有余悸。蒙恬虽然为张家的内丑所震撼,但是这似乎跟张奉的死扯不上关系啊。看出蒙恬的疑虑,毕长生抬手擦拭了额上细汗,让他莫急。
“将军且听长生细细道来,这事,还有后话。”
蒙恬一听还有后话,指不定这后面的事还真就连上这起命案了呢。端起茶盏饮了口,“先生请。”
“当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躲回房间,于是我捡起地上的书躲回了屋子。将书搁在桌子上就往床榻上躺,却又听见一声咒骂。这声音是张氏的,压不住好奇心的我又摸到窗边,果见张氏正站在那屋子里,被眼前的事吓得瑟瑟发抖,她又怎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丑事。后来,我怕被发现,就钻回了被窝。翌日却听说苗氏失踪,心中有数,却又不敢揭穿。只有看着那俩母子假惺惺地在张老爷和二公子面前演戏。”
毕长生脸上表情松了不少,这些事一直积压在他心底,每日饱受良心谴责,又不敢去揭穿张氏母子的丑恶嘴脸,当真难过。
“自那后,我每日惶惶不安,恐被那两母子发觉,奈何就是没有理由开脱。直到小公子夭折,我这才仓皇离开了张家。”
一杯茶去了大半,蒙恬端着快尽的茶盏沉默,心下变幻不定。这就是人性的丧失!那般丑恶的人性,造就了这样的惨剧,而苗氏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她该如何沉冤昭雪?也庆幸在这里得知,苗氏的事,还没完结。
“那老先生,这与张奉的死,关系何在?”
毕长生指了指院中劈柴的儿子,“是犬子看见张奉张昭共同去了那边山丘,也就是张奉殒命的地方。”
“先生是说,这张奉殒命,是张昭报复?”蒙恬很吃惊,家庭丑事的内斗吗?只是那张昭为何偏等一年后才动手?那被挖走的坛子又是什么?
“嗯,张昭自苗氏的事后,一直精神失常,但是犬子不止一次看见他独自上那边山丘祭拜。试问一个疯子怎么会这么热衷于祭天拜神?”
蒙恬突地想起那个被挖走的坛子,以及那半截残香。祭拜,残香,坛子,张奉,张昭,苗氏,要将这些连起来,就只有去找出那个张昭祭拜的坛子。那是怨念的源头。蒙恬觉得这件案子豁然开朗。
“多谢先生告知,蒙恬感激不尽。”
“将军莫要这般,当初若不是长生怕死,苗氏就不可能到现在还未能沉冤得雪。”
其实毕长生很感激蒙恬,若不是蒙恬来访,他怎敢无顾忌的讲出这些?现在感觉轻松了不少。就等蒙恬破案,还苗氏一个公道了。只是可惜了那张家二公子啊!
“今日若非先生,这案子恐怕还是毫无头绪,当真是感谢。蒙恬府内还有事,就不多留了,他日必定再次登门拜访,告辞!”
蒙恬很是得意,这案子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缉拿真凶,不过是时间问题,恐怕那张氏没料到还有个知情者吧?只是不知道,张老爷能否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蒙恬回想着昨日见毕长生的情景,不禁入了神,直到小腿传来一阵痛感,才醒转。低头,是其华皱巴巴的小脸。心里大呼不妙,他怎么惹这小祖宗生气了?
“蒙恬爹爹您在想什么?都不理其华。”其华瘪着嘴吧,甚感委屈。说好出来陪他好好玩的,可是蒙恬只顾自己的事,难免气恼。
蒙恬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故意不答,卖弄着关子,“你猜。”
“其华猜不到。”其华嘴瘪得更厉害,连尾音都颤了三颤,一副马上就要露出来的架势。
蒙恬慌了神,他怎么能让这小祖宗在这里哭,那得引来多少目光啊!忙蹲下捏着其华的小脸,露出自认为最温柔的微笑。
“那蒙恬爹爹就告诉你,我呀,是在想待会带你去哪里玩比较好,这不,不小心想入神了。”
其华看蒙恬一脸认真,也就信以为真了,刚刚还瘪着的嘴巴立刻扬起,“真的吗?蒙恬爹爹最好了。”
抱起其华,让他坐跨在自己脖颈,“诶,这才乖嘛,以后别动不动就哭知道吗?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恩恩,其华知道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那爹爹我们现在去哪?”
“这个,爹爹先带你转两圈,再去听大戏好不好?”
“好啊好啊,其华也要唱大戏。”其华一听要带他去看唱大戏,兴奋地直敲打蒙恬的头,疼得蒙恬直呼“别打”。
蒙恬带着其华转遍大街小巷,累得小家伙诉苦连连,最后放弃听戏,直嚷着要回家,要娘亲。蒙恬没办法,只好背起他几经哄骗才哄睡的其华回府。谁知才抬脚就听见旁人的议论声。
“诶,那不是张家的二公子吗?”
“那个疯子又出来乱跑了。”
张家二公子?张昭!蒙恬望过去,只见一抹青色影子隐进了小巷。蒙恬有预感,只要跟着张昭,指不定就能找到那个坛子,也就能了结了这桩案子。
想到了便做,蒙恬转身将睡觉的其华塞进卖面的老板手中。“帮我看着孩子,或是送去将军府,我有急事,拜托了”
不顾老板惊吓的表情,蒙恬疾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