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追着张昭前脚刚走,这其华后脚就醒,不见了他的蒙恬爹爹,只有个不认识的大叔抱着他,哭的是稀里哗啦。
“我要蒙恬爹爹,我要娘呜呜……”其华挣脱老板,坐在地上大哭不止。
老板慌了神,哄小孩他是真的不擅长,刚刚那个男人怎么这样不负责?孩子随便丢,非得去他老婆那揭发他不可!不过往回想想,他好像说送去将军府,这个小鬼又直嚷着要蒙恬爹爹!这小鬼该不会是蒙恬将军的儿子吧?这么一想倒还真把老板吓了一跳,可是刚刚那个男人是谁?人贩子?
“小娃娃不哭,不哭啊,告诉我,你嘴里的蒙恬爹爹是谁啊?”老板想弄清楚这个孩子口中的蒙恬是不是那个蒙恬,应该没多大可能的。
“蒙恬爹爹是大骗子,他不要其华了。”其华一想到蒙恬当时带自己上街的信誓旦旦,就越觉委屈,真的太过分了,就这么把他丢下。
老板一听这个蒙恬是个骗子,并非那位将军,心下舒了口气。要真是蒙恬将军怎么会将孩子随手丢给素不相识的别人?明显不会,现在只能问这个孩子家住哪里,把他送回去了。真是的,叫他摊上这样的事,他还得做生意呢!
“来。”老板抱起地上的其华,柔声哄着,“乖啊,不哭了,告诉叔叔,你家住哪里?叔叔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其华见这个叔叔也不像是坏人,止了哭泣,“在将军府。”
“真在将军府啊?”老板吃了一惊,这么说刚才那人是用蒙恬将军的身份骗小孩咯?真是太可恶了!
其华点点头,可怜巴巴的望着老板,“我要娘亲。”
“好好好,叔叔这就送你回去,你可别骗叔叔啊。”老板对这个孩子真住在将军府还是持怀疑态度的,谁叫他是个热心肠,而且这孩子要真是将军府的,自己把他送了去,指不定还有赏,这生意,一时不做也无妨。这么想着,老板就抱着其华上将军府去了。
蒙恬跟着那抹青色身影在小巷里绕来绕去,前面的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蒙恬屏气凝神,跟的极为小心。
张昭按例在小巷里转了许久,最后绕出了巷子,直奔竹林,浑然不觉自己已被人跟踪。翠竹林中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或是竹子被风吹得摇曳,相互间碰撞的‘噼啪’声。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潜行在竹林。
落叶积得很厚,一脚下去,软塌塌的,在落叶层中会夹有断枝,要是踩到,势必会暴露。蒙恬停下步子,等张昭走的够远了,再提气,运用轻功追赶,每每看得到了张昭的影子,就又停下。
张昭最后停在一簇竹子旁,左顾右盼,确定无人才跪倒,满脸哀色,掏出藏于袖中的香烛,再摸出火折子点上,一个人絮叨着什么。隔得太远,蒙恬听不真切,于是又接近了几分。
“阿香,我来看你了,最近爹娘看的紧,我出不来,这不,一有机会,我就来看你了。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吗?”张昭摸着地上的积叶,伤感的眸中硬是染上一抹血色,僵硬地扯着嘴角,明明是笑,却成了一副可怕模样。
“那个畜生死了,被我亲手杀死的,我终于为你报了仇。”
报仇?难道真是他杀了张奉?那,那堆积叶下,是埋着苗氏的尸体吗?太多问题涌出来,蒙恬静下心神,继续听着。
“阿香,现在报了仇,我突然觉得好孤独,让我下去陪你好吗?这个世间我已无太多留恋了,爹爹太傻,娘居然帮着那个畜生瞒骗我这么久。呵呵,呵呵呵呵……”张昭背倚着竹子,扶额笑得疯狂,笑得撕心裂肺,笑得泪流满面。
远远的看着这些,蒙恬心知他的不易,也为苗氏感到可惜,但,杀人就得偿命,大秦律法可不是摆设,更不会像他那般心软。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颓废的张昭。后者撤下扶着额头的手,缓缓睁眼,对上蒙恬的视线,除了些许震惊外,没有一点恐慌。
“结束了。”
张昭冷“哼”一声,从他知道杀害自己爱妻的人是谁时,就暗中策划了一切,他只是想为爱妻报仇,并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会如何,无非,就是一死。痛失爱妻的他早就不想活了,又怎么会怕眼前的蒙恬,只是“哈哈”大笑,彰显自己的无惧。
张昭的笑声是凄凉的,蒙恬知道,痛失爱妻的他深受打击,后来却发现凶手是至亲的兄长,而包庇凶手的,是自己的娘亲,这样的事,任谁会接受得了?
张昭冷笑,瞥了眼蒙恬,突然掏出怀中匕首,刺向自己心脏。蒙恬眼疾手快,夺了他手中刀刃。
“为什么不让我死?”怒目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球几欲凸出眼眶,看着可怖。
蒙恬将匕首扔的远远的,冷着眼脸,“想死,我会成全你,只是,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得给家中双亲个交代。”
张昭不再理会蒙恬,只是靠着翠竹痴笑,手在积叶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就像触碰珍宝般轻柔。这样的张昭看着的确让人难受。
“那下面,是你的妻?”
“是她的头颅。”张昭回答了蒙恬的问题,然后将积叶扒开,抱出一个黑色瓷坛。
蒙恬知道这个坛子就是山丘被挖走的那个,因为这个黑色坛子与那时候挖到的圆形凹槽一般大,想来张昭是想要在妻子面前手刃仇人,所以才会在那里杀死张奉。
“蒙将军,待我死后,可否将我与阿香葬在一处。”
蒙恬无法直视张昭哀求的眼神,瞥过目光,让他们葬在一处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事情如若公开处理,那张家,势必会就此一阕不振。张氏之所以这么维护张奉,只是害怕他们兄弟反目;以及后面明知张昭害死了自己兄长还要继续隐瞒,也不过是想要维持这张家最后的血脉。
风钻进竹林,掠起落叶片片,在林间飞舞盘旋。抬头,从竹林缝隙间望向天空,依旧蓝得透彻。
张家的事已经过去两天了,军营也有王离阮翁仲忙着,蒙恬在院子里伸着懒腰,真是感觉轻松了不少。只是其华还是不愿意理他,也难怪,就这么把人家扔给卖面老板,也真不怕会被老板和着面一并给卖咯。记得当时蒙恬一回府里,筱禾就向他发难,说是其华被人贩子拐跑了,他这个干爹是做什么去了?想想还真是可怕。
章邯这两天都在军营,没时间来找蒙恬,今天提前忙完了手上的活,就直奔府里,看到蒙恬居然那么悠闲地在院子里伸懒腰,不由火气,冲过去就是一掌,将那石桌都差点给拍翻了。
蒙恬本想摸出怀里的家书,这是刚送进来的,被突然冲过来动手的章邯吓到,僵硬了动作,一脸不解,“章邯,你这是作甚?”
“将军,您可真是厉害啊。”章邯手撑着石桌,逼视蒙恬,结果后者无辜的眨了眨眼,耸肩摊手。
“你这话怎么讲?”
章邯气归气,但对象毕竟是蒙恬,他可惹不起,于是在石凳上坐好,只是语气不变,“私下里解决了张家的事,无视律法,您这不是厉害?”
张家的事,私下解决是好,还为张家保留了颜面,只是蒙恬居然把这事归为张家家事,还让张家人自己处理,这不是明摆着要放过张昭吗?杀人者,偿命,这是自古不变的,何况,大秦律法上也清清楚楚写着。他倒好,就这么了了。
蒙恬还以为他是发哪门子病,原来是为了这事,不由失笑,反问:“你不讲,我不讲,谁知道?”
章邯气恼,什么叫你不讲我不讲就没人知道?这事要是陛下知晓了怎么办?就算是大将军也不能这么做吧?
“那将军可想过,若是让陛下知道此事,会如何?”
看了章邯眼中略像算计的神色,蒙恬不以为意,是这孩子把陛下想的太不近人情,太可怕了。
“陛下?陛下刚称皇帝不久,政务繁重,哪有心思来管这点小事,你就别担心了。何况,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是个人,是人就会犯错,陛下不会与我计较的。”
边说着便起了身,摇摇头,开始抱怨起别的事来,“现在其华都不理我了,章邯,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我?”
章邯抽了眼角,觉得自己蠢透了,来和连筱禾与阮翁仲都说不通的人讲理,当真是活该找堵。可是他没想到,蒙恬居然能把这件事看得这么淡,还特可怜的向自己求助该怎么讨其华欢心,真是败给他了。以前在别人口中听过蒙恬的为人,当时的自己是不信的,现在,他信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经常做些乱七八糟事情的,就是他们的大将军。
“这是您自找的,要换了别人,照样不会理您。”章邯不想跟他多讲什么,起身就走。“末将先回军营了,告退!”
蒙恬只是静静看着章邯走远,眸中是掩不住的笑意,这孩子,总是这样,把什么都往最坏的地方想。陛下为人如何,他自认为是很清楚的,又怎么会真的什么都没考虑就去做?
摸出怀中帛布,慢慢展开,蒙恬的脸色是变了又变。不顺心的事还真是接二连三,反复打量了好几遍,才将帛布折起,揣回了怀里。揉着发痛的眉心,心情甚是复杂。
爹,娘,您们这是在逼孩儿回咸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