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李川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君祀此时正在作画,宣白的画纸上开了一树又一树的白梅,那画上的人背对着画面,只伸出了一只手轻捏着一枝梅。画中之人着了一身的朱色衣裤,一头乌丝在微风中散开。这原是君祀入琼苑见着云童的画面,由君祀笔下细细还原了回来。随手作画,却细致入微,可见这场景,这画中人必是在他心头久久琢磨过了的“有动静了吗?”君祀收了笔,拿起了画,仔细的在打量“是,每至夜深,秋水都会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自己出府调查。属下曾瞧见,秋水眼睛发红。像是人偶一般,只是第二日却又什么也不记得了”李川在秋水走后又得了君祀的命令,时刻紧盯着秋水。没想到尚未等上五日,秋水就有了异动。他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妹妹,她绝不会自主做出这些违背君祀命令的事还不像君祀禀报的,再联想到那来自毒寨里的辛云童。恐怕就是她对秋水施了蛊毒,只是不知这毒对秋水,是否还有其他的影响君祀放下了手中的画,又看了眼李川,见他眼中有些焦急,他叹了一声说:“李川,你放心,云童绝不会伤害身边的人,就算是用了蛊毒去控制秋水,也不会伤害她的。只是,不知她,是否真的恢复了记忆”
“王爷,失去记忆的辛姑娘,又怎会知道独山上灭门一事”李川听君祀这么问,下意识回话,打破了他的幻想“可本王,并不知晓那日辛天翼和二哥究竟对云童说了什么。倘若她并没有恢复记忆,只是从他二人处听来了灭门一事呢?”君祀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为一个人寻找各种借口。他摩挲着手下的画,就像明知一事不可为,可理智始终敌不过本心之强大李川沉默了一会儿,抱拳跪在地上说:“王爷,您心里既然不期望辛姑娘恢复记忆,又何必纠结于此呢!”
君祀闭上眼,复又睁开,他拿着画走到暖炉前,将话投入了其中。他看着画被火点燃,燃尽后,化为了灰烬,然后才说:“把之前准备的都放出去吧,无论云童有没有恢复记忆,此事,只能是二哥若为”
“是”李川应了下来,然后又抬头看向君祀君祀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拍在了李川的肩上:“李川,你信不过本王吗?当初你领了本王额娘的旨,灭她全族,如今你的煎熬,只当是报应不爽吧!”
“是”李川脸色发白,君祀的手劲一点儿也不小,他晃了晃身子,还是稳住了身形,仰视着君祀说,“安排在逸王那里的人说,接近了那名为辛天翼的人,要不要”
李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直看着军师君祀。君祀收回了手,将手握拳又放在唇边,拇指摩挲着食指指侧。他沉默不语,在李川都以为他是默许了的意思的时候,君祀突然转身走开,同时说:“云童只剩这一个族人了,他亦不能再为二哥做更多的事情了,就留他一条命吧!”
又是夜里,秋水木愣着表情推开云童的厢房门,她双眼正如李川所说,两眼略有些无神,眼底发红,但又不似没有神智。她进了屋,云童正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一只通体呈金色,覆盖一层致密细甲的虫子,这便是傀儡蛊的母虫。这么母虫只要在云童手里,便可随云童的心意去控制中了子蛊的人,倘若这么母虫落入了他人之手,由云童心头血饲养而成的母虫就会立即死去,所以操控一切的人只能是云童每一晚云童都会等秋水回来禀报让她去调查的事,白日里都不能让他人起疑,每日睡得晚,起得早,本就失了心头血尚未将流失的元气补回,如今瞧着人愈发的憔悴了。此时云童正微睁着眼小憩,一听见秋水回来的响动声,她便睁开了眼。秋水走到云童的身边,在她体内的傀儡蛊子虫,也许是察觉到了母虫的存在,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全都浮至秋水皮肤下来,显得人皮肤下凹凸不平,有这令人胆寒。
“今日,可有收获?”云童冷静地问,连着让秋水出去调查的几日,皆无所得,灭她族人的人也的确做得严谨,也怪独山上的一切都与世隔绝,那么多的人一日之间全没了,偌大的京都却一点消息也没有那些子虫一听见云童的声音,全都涌到秋水的嘴边蠕动,蠕动间,秋水的嘴巴一开一合的开始说话了。若寻常人见了秋水此时的模样,定会觉得她是鬼怪妖类,她“说”:“几日前靖王离京,随后不久,逸王也派最得力的亲信离京。那亲信,过去是从未离过逸王身侧的。靖王回京后半月有余,那亲信才又携了一男子从南方回来”
云童沉默了一会儿,那男子,恐怕就是辛天翼了。半月有余才回来,是掩盖,还是事实。云童又看向秋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发现么?”
秋水体内的子虫又是一阵剧烈的蠕动,借着秋水的口稀稀落落地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云童抬手揉了揉眉心,将母虫攥在手心里,袖口一翻母虫便不见了踪影。没了母虫,子虫们都消停了下来,归复于平静。云童疲惫地说:“回去吧”
秋水听了云童的命令,转过身就走了,云童合衣仰躺在床榻之上,几日里未曾有消息,如今消息一出,虽所有信息都隐隐指向二王爷,可是,太模糊了,她无法判断这消息究竟是真相,还是另一个君祀设下的,等着她跳进去的圈套。这么多是非经历,她如今却身在异乡,独自为客,甚至亲友绝,身边无一人可信。她看着头顶蔓延开来的蓝色纱幔,浸泡在来自她内心深处的孤独中
“消息给她了么?”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立于窗前,他看着窗外高墙耸立,丹凤眼里写满的不是风情,而是冰凉的心机算计“靖王果然出手干预了,若由着他原来放出的消息,屠了她辛云童全族的人,就必是您无疑了”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突然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在临窗之人的身后向他禀告。那临窗的人微微侧了侧身子,烛火映在他脸上,正是逸王君俦
“如今也算是见识到了南疆蛊毒的厉害,此人,绝计不能再留于君祀的身边了”君俦转过身来,他向来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脖领略有些敞开,透着隐隐的幽绿。他对着铜镜,仔细看了看自己脖子,然后放下了手里的一个春带彩翡翠雕刻而成的密实圆盒,那盒子合上的边缘上也隐隐泛着绿光,空气中也带着一股子清甜味儿
“王爷,您为何只让属下将那人能查到的消息稍作了改动,您瞧,这事儿若是靖王有心栽赃您也就罢了,您怎么还上赶着给那边消息说独山的事与您有关呢”那黑衣人不解的看向君俦,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君俦冷笑了一下,抬手对镜理了理自己的脖领,将自己的脖子再一次地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此刻,那辛氏遗女恐怕正在怀疑君祀呢。独山上的人,哪里会简单。君祀想要让她入住琼苑和她出身南疆的事情,恐怕洪额齐家的那位还不知道呢,找个机会你让我们的人透露与她”
洪额齐府上“姑娘,如今可如何是好。原先王爷说是下面的人安排出了错让她误入了琼苑,为证坦荡这才让她在琼苑住了下来,可是如今呢,那狐媚子已经搬出去了,可又不知道施了什么妖媚之术勾得王爷竟然想要再让她住回去琼苑!”茹静的贴身丫鬟络青从府里其他人那里听闻了这事儿,赶忙就跑到了茹静的闺房里,将此事告知了她
“你急什么”茹静睨了她一眼,又继续绣手上的一方手绢。那瞧着料子便是极好的紫色手绢上绣着五福如意的图样,就差几针便能完工了。精致的图样配着那手绢更显得尊贵优雅,她绣完了最后的一针,用剪子剪去了绣线,然后从撑子上取下了手绢,细白的一双葱根手轻轻拖着手绢问络青,“你觉着这这方细绢如何?”
络青原本正气愤着,被茹静这么一问,也是愣住了,她也摸不住茹静现在的想法,只能结结巴巴地说:“这细绢本就是皇上所赐,自然是华贵无比的,配上姑娘京中绝无仅有的女工,必定是最好的。王爷都对姑娘的绣工赞不绝口呢”
“你也知道,这绣工再好,也是要有上好的细绢来配的。若是这样好的绣绢配在麻衣青衫上,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茹静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仔细地将手绢叠好,那绣线都是浸泡过花汁子的,淡雅而自然的香气也感染在了手绢上
“是了,的确是配不上的。什么样的出身,就该有什么样的样子”络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束着燕尾髻的流云垂蝶银钗微微晃动。洪额齐府着实气派,合着京中大家的身份,任何一个细枝末节都透露着洪额齐家的超群。只她一个茹静的贴身丫鬟普通的一支发钗便能抵得上宫城外的一户人家生活三个月的银钱
“那乡下出来的野丫头,又怎么不是麻衣青衫呢。说得好听有个汉军旗的身份在,还比不得宫里一些嬷嬷,更何况,咱们虽说是满汉一家亲,可说到底,这天下还是我们满人的。”茹静摇了摇头,讥讽地说了这么一句以后,将手里的手绢递给了络青,“你去寻个精致的楠木盒子把这手绢装起来,今日皇后娘娘召命妇入宫赏花饮茶,让母亲带进宫去吧”
“是”络青双手接过了那手绢,低头退了几步这才转过身小心看着路离开了
待络青走了以后,茹静才按着桌子,想着那日在宫里见到的那个相貌平平,粗糙又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她心里知道,就算王爷真的会喜欢她,凭着她的出身,是如何也比不过自己的,更何况,太后如此疼爱自己,更不可能放任王爷丢下自己去娶一个野丫头的。可是,也决不能让王爷喜欢上那样的一个人,这样把她洪额齐?茹静置于何地。她捏紧了手中的手绢,暗暗念了三个字----“辛云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