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状似无意地看了福雅一眼,才又对徐梓鸣说,只是没有在转动扳指,而是用拇指搓着食指前端:“徐统领有此毒的事,可还有他人知晓”
“皇上恕罪!为使看守侍卫们知道看护之重要性,微臣曾将此毒毒性和位置告知几位侍卫。但那几位侍卫看守皇宫多年,自是忠心耿耿,断不会做偷窃之事”徐梓鸣向皇帝磕了个几个头,额前红开了一片
“那徐统领可有每日确认这毒,还在否”皇帝眯起眼睛,这一点与福雅像极了,也不知是不是和皇帝在一起久了,才使福雅也有了算计什么的时候微眯眼睛的习惯
“前几日微臣老母患病,微臣上表禀明了后一直在府中伺候老母,未曾入宫。微臣失职,微臣这就前去查看”徐梓鸣大惊失色,看皇帝闭眼抬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便匆忙从地上起来弯腰行李,倒着离开正殿后掀着袍子就跑出了栖凰宫
“你们都起来坐着吧,要知道,孝德,你们绝不能议”皇帝坐回凤榻上,敞着脚,左手握拳放在左膝上,右手则是撑着右膝,身子略向前倾,皱着眉像是在想什么,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皇帝突然收回左手,把手搭在凤榻左侧的软垫上,看向左下方第一位坐着的洪额齐?茹静,“静皇贵妃。朕记得,孝德死时,指尖也是淡淡的黑紫色”
福雅和静皇贵妃都同时抬头看向皇帝,两人皆是一愣,只是福雅抿紧了唇,手也紧紧地攥着衣袖边儿,以指甲花染的指甲鲜艳如血滴,反倒衬着手更加白皙纤长,只是这白,此时彰显着一种病态,而非原本福雅温白如玉的样子
“皇上定是记错了。孝德皇后本就身子娇弱,不适京都环境。其孕后更是多病,孕至八月被侍妾张氏灌下堕胎药一尸两命的,指尖也是苍白,并非黑紫色。再者,这绝艳也不过是统领日前才从西域带回来的,连徐统领都说他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偶得了一瓶,二十五年前的京都又怎会有绝艳呢”静皇贵妃虽愣了一下,却也一下子反应过来解释,说到辛云童死时,还一脸哀恸,眼中含泪的,只是这表情却显得她眼角的细纹愈发的深邃了。无论再怎么养尊处优,精心保养,她到底是老了
皇帝也不知是信没信静皇贵妃的话,也就一直定定地看着静皇贵妃。只有一直注意着福雅的童贵人欧阳碧落才看见静皇贵妃说时,福雅冷笑着暗暗地看着静皇贵妃,满眼的嘲讽和恨意,而后抚着肚子转眼看向皇帝,眼里除了恨,更多的是一种怨。欧阳碧落心里一惊,福雅怨愤皇帝,那他……欧阳碧落暗自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
“你”皇帝正欲对静皇贵妃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才开了口,徐梓鸣就回来了
“启禀皇上,微臣已回太医院查看了一番,绝艳尚在,却少了三分之一”徐梓鸣匆匆上前跪在皇帝面前说,“微臣看管不力,请皇上责罚”
“此事确有你看管不力失职之责,便免去太医院统领一职,扣除三个月的俸禄吧”皇帝看了眼福雅说,却见她好似对此责罚毫不关心的样子福雅垂着眼睛没看徐梓鸣,只盯着自己脚上的金缕靴上勾出来的牡丹花看
不过一旁的德贵妃看了看徐梓鸣又转头对皇帝说:“皇上的责罚是否太过不近人情了?徐统领不在宫中也是因为家中母亲病重,此等孝心,实在难得。更何况徐统领在家照拂老母也是得了皇上首肯的,如今出了绝艳被盗致柔嫔被害丧命一事,也与徐统领并无干系。想来徐统领医术高明,当年孝德皇后也是看重徐统领的医术才保荐其入宫做的太医。皇后娘娘生七阿哥难产时,也是得徐统领救治才母子平安的。若是此番免了徐统领的职,恐怕这太医院再找不出一个合适担此重责的人了”
“你这话说的好笑,莫不是太医院里除了徐统领,其他人都成了废物?还有什么由孝德皇后保荐进宫就得重用了?若如此,只要和孝德皇后沾亲带故的,皇上就得封个一官半职的再加以重用,这天下还不得乱了套”静皇贵妃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碗掷在桌上,嘲讽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德贵妃
“你。”德贵妃语塞,只能转头对皇帝说,“皇上,嫔妾并非这个意思”
“都住嘴!朕方才说了,不许议论孝德,你们都没有将朕的话放在眼里么!皇贵妃,你要知道你自己的身份。若是这世上还有与孝德有关的人,朕便是封他个一官半职又能如何。只要是与孝德有关,这也算不得什么。行了,徐梓鸣毕竟是孝德也看重的人,品行自不会差,此番失职,便扣除两个月俸禄即可。静皇贵妃擅自议论孝德皇后,罚俸三个月,今年的银狐狐绒也不必送去青鸾宫了,朕瞧着静皇贵妃火热的很,自是不必狐绒傍身保暖了。至于德贵妃,擅言孝德,御前失仪,姑其初犯,便罚俸两月,抄写三遍《女训》《女戒》交与太后吧”皇帝看了静皇贵妃和德贵妃一眼说到。宫中人人都知道孝德皇后乃是皇帝一大忌讳,万不可轻易提起。
宫中虽按着位分尊卑颜色有差,却唯独不能穿朱色的宫装,汉人所穿的衣裙更是不能着朱色,便是当年福雅的册封大典,也是只能穿着玄青色和赤色的吉服。只因为孝德皇后最是喜爱朱色,与皇帝相识之初便是穿着一身朱色汉裙
“皇上息怒”福雅终于不再看着鞋上勾花发愣,冲着皇帝淡淡地说。人都死了,还如此假惺惺爱护有加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呢。若是当真爱护,甘愿不理这天下,当初又为何为了这天下,为了换来洪额齐家族的势力支持而赐下那碗要了辛云童性命的堕胎药呢
“行了,这绝艳失窃一事,徐梓鸣,你可有何眉目”皇帝也没看福雅,冲着徐梓鸣说,所以错过了福雅眼里突然涌起又憋了回去的泪和一瞬间闪过的怨恨
“回禀皇上,看守太医院的守卫中少了一名名叫孔顺的侍卫。听其他侍卫说,三天前本是另一名名叫李天的侍卫值夜,但孔顺忽然找着李天要求帮李天值夜,说是第二天提前轮休两日回去给父亲祝寿,让李天在自己值夜的时候帮忙。于是李天便回去休息了,但第二日李天来的时候并未见孔顺,以为他是时辰到了,着急回去先走了一步。因李天与孔顺交好了数十年,也就帮着孔顺瞒了下来。可微臣却查到,禁卫军处根本没有孔顺提前轮休记录。微臣想,此事恐怕正是与这个孔顺脱不开干系了”一直跪在皇帝面前的徐梓鸣直起身子抱拳向皇帝说明后又俯下身子伏在了地上
“好大的胆子!朕的禁卫军都在做些什么!有如此人存在了好几十年,今日尚且是失了绝艳一毒,毒死的柔嫔。那下一次是否就是该朕命丧黄泉了?”皇帝是真的怒了,眼睛瞪着,里面充满了血丝,威严戾气扑面而来,地上的徐梓鸣更是伏低了身子
“皇上息怒”所有的宫妃宫人都跪下伏在地上,把头低得恨不得贴在地上。此时谁也不敢去触皇帝的怒火
“这太医院身处外宫,平素里也未曾发生什么事儿,轮去守夜的,也都是禁卫军里最末等的侍卫了。就连皇上身边的亲军营,自皇上当年中毒一事彻查之后也甚少有所管察,更何况是那么多的禁卫军和那最次等的护军营。当年所查也不过是内宫禁卫军、亲军营和神机营。如今出了这么一出事儿,倒也在预料之中”福雅并没有跪下,而是端着一盏茶上前到皇帝身边,将茶递给皇帝以后抚着皇帝的背为他顺气,“皇上还是少生些气吧,皇上伤过肺,可千万气不得”
皇帝一手端着茶碗,一手回身抓住福雅的手,看着福雅的眼睛,里面像是有什么,但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深褐色的眼珠子只映出皇帝的身影。皇帝转头说:“查!此事定要彻查,无论内宫外宫,所有禁卫军都要查!”
福雅站在皇帝身后,也不抽回手,轻轻勾起嘴角看着静皇贵妃跪伏在地上的身影。当年,你的帮凶可就在如今外宫的禁卫军中,洪额齐?茹静,这次看你怎么逃
“钱意,你领了人先去把李天抓起来。朕的禁卫军里,不需要交情关系”皇帝向一旁的钱意吩咐着,却并未放开福雅的手。感受这手中纤细微冷柔软的福雅的手,她明明不是辛云童,为何知道那些只有云童知道的事?还找了个与云童如此相像的人送到自己身边,还刻意把自己往欧阳碧落身边赶。她究竟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皇帝也像是无意般地看了看静皇贵妃。从福雅说出绝艳开始,静皇贵妃就一直有些不大正常。自己明明记得云童死时指尖黑紫,她却偏偏百般否认。云童,是否真的是她杀的。如果真的是她,皇帝想着,不禁捏紧了手
“皇上”福雅的手背皇帝捏的发疼,她抽了抽手,皇帝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还捏着福雅的手,也顺势放开了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于答应她此番小产,怕是疯了”后殿的接生嬷嬷小步出来又跪在众人之后
“什么!你们都起来,随朕进去看看”皇帝皱眉说到,然后先行一步进了后殿。而一入后殿就问着一股子的血腥气还残留在空气中,可见于穗儿此番定是出血不少
“我的孩子…黑紫色的,我的孩子是黑紫色的。哈哈哈”于穗儿忽然从里屋扑了出来,衣衫里裙还沾着血。此刻的她那里还有之前的模样,苍白的脸,头发被汗沾湿贴在脸上和颈部。她做了个好似抱孩子的动作,然后向皇帝跑过去,却被跟在皇帝身边的侍卫们拦住
“皇上,皇上。您看看,咱们的孩子,你看呀,你怎么不过来看呀。他是黑紫色的,是黑紫色的,啊哈哈,太好笑了,黑紫色”护卫们紧紧地拦着一再向往皇帝面前冲的于穗儿。于穗儿又忽然不往前了,就站在原地,摇晃着手,哼起了哄孩子入睡的小曲
“竟然疯了”福雅抬手捂鼻后退,于穗儿身上的血腥气太重,她受不了。她不信于穗儿会因此就疯了,于是皱眉对后面的徐梓鸣说,“徐统领去给于答应诊下脉”
徐梓鸣上前,侍卫们按住于穗儿,让她不得挣扎。徐梓鸣按着于穗儿的手,为她把脉,一会皱着眉回到福雅和皇帝面前弯身抱拳说:“回禀皇上,皇后娘娘。于答应的脉象虚弱无力,且时快时慢,恐怕是小产时大出血加上小产和死胎双手呈黑紫色在于答应的意料之外,让其大受刺激,恐怕确实是神志不清了”
“几时能好?”福雅也皱眉,她实在是无法相信,于穗儿竟然会就此疯掉
“这很难说,或许明日就好了,或许一年,亦或是永远也”徐梓鸣没有说完。他虽为太医,看多了这宫中你死我活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却也是无能为力
“疯了,那犯下的罪,又该如何呢”贤妃捏着拳忽然落泪。这个她曾以姐妹相待,却害得她小产的人,终是受了报应,也以小产落场,却比她更惨,至少她没有疯
“明月”荣妃上前揽住贤妃,她知道,贤妃此话虽是在讨伐于穗儿,却更多的是同情和感慨,“她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皇帝回身看了看搂在一起的贤妃和荣妃,然后看了看福雅说:“将答应于氏迁至洛藻宫,终身不得出”
皇帝说完便拉着童贵人离开了,跟随着皇帝的侍卫也架着被打晕了的于穗儿离开了栖凰宫。而一直没再说什么的静皇贵妃也瞪了一眼福雅便离开了。随之而走的是闵贵妃为首的一干站在静皇贵妃一边的人
“你们先回去吧”福雅闭眼挥了挥手,让看着自己的一干妃嫔都回去。等人都离开了栖凰宫,福雅深吸了一口气,都是血的味道。此时福雅睁开了眼睛,原本深棕的眼珠子泛着红光,却又随着福雅吐出那口气而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