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8.糕点

18。
武媚娘静静站在甘露殿后殿，心有瞬间的窒息，四下寂静的仿佛这是一间空殿。她面无表情，眼珠不敢乱转，思绪飘去了一年以前的那个夜里。已经很久没有离皇上这么近了，他曾赐我名为媚娘，不知他可记得？
宫女式样的服饰并不能遮住武媚娘的美貌，她肤色白皙，不施妆容更显素净可亲，弯弯的眼睛如同月亮一般迷人，叫人看了难忘。她的身体因紧张而僵直。第一天当差，不要出任何差池。
同在后殿站侍的，还有其她七名宫女，个个如雕塑一般，没有声音没有表情，仿佛她们如殿内的桌椅一般，是没有生命的。可若听见吩咐，她们又能立马能灵活而迅速完成上级吩咐的事情。仅是后殿便宽阔壮丽，虽有八名宫女站侍，却也显得空荡，不知这甘露殿到底是有多大呢，想虽曾经来过，却是匆匆无暇观赏的。
想象皇上在前殿处理政务的样子，一定认真而具有气魄，他是那么威严，所有的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他又足够和蔼，他爱民如子，全天下人无不仰仗他的光辉。他是天子，吐蕃人心中的天可汗，他是一个好皇帝。现在，自己离她如此之近，武媚娘似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天渐泛白，皇上的早朝终于散了，王公公嘶哑着声音喊出“退朝”二字时，武媚娘瞬间忘记了双腿的酸痛，她笔直的，安静的站着，期待皇上来到后殿。让我看一眼他。一眼，只一眼就好。她按捺着心中的激动，想必很快就能见到陛下了。
时间渐渐过去，前殿已然安静。想必皇上今日不会来后殿了，武媚娘黯然伤神。虽心中失落，她仍保持着最得体的站姿，与早间并无二致，丝毫不敢动弹。待王公公打她身前走过，她隐约看见他嘴角浮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及至晚间，武媚娘回了屋子。杜月娥早已在屋中，她对镜梳妆，伤神叹息，眼中似有无限凄楚。武媚娘见状，不由问道：“杜姐姐这是怎么了？”
杜月娥轻轻抚弄着两鬓的头发，“你不知道，今天一整天皇上都没看我一眼。”
武媚娘暗叹她竟有此期望，我连看皇上一眼便不可得，哪敢奢求皇上注意到我，不想杜姐姐竟有如此抱负，她安慰道：“皇上国事繁忙，怎会日日都注意到你呢。”
杜月娥轻轻叹气，“我已经十八岁了，年华渐渐老去，宫中新人辈出，陛下再不注意我，恐怕以后再没有心思想起我。”她说着说着，竟然伏在小桌子上轻轻啜泣。
平日里杜月娥骄傲跋扈，谁承想她竟有如此脆弱之时，岁月催人老，新人却频出。思及自己，虽才十五岁，却尝尽了人间冷暖，宫中的女人，又有哪个是真正的快乐呢。她走近杜月娥，轻抚她的后背，怜惜道：“杜姐姐天生丽质，皇上终会喜欢姐姐的。”
“皇上，他是喜欢过我的，他曾夸我漂亮，还问我的名字，可是他如今却将我忘记了。”杜月娥呜咽着，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武媚娘道：“姐姐在前殿，接触皇上的机会还有许多，姐姐万不可妄自菲薄。”
杜月娥道：“在前殿又如何，白天里左不过处处是人，只有晚上，人少的时候，皇上才会与我们多说些话。”她似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上次陛下与我说话便是晚上。”
武媚娘心中颇觉有理，白天处处是王公大臣，又有国事处理，皇上哪有闲心搭理我们这些卑贱的侍女。夜深人静时，皇上处理公文，总少不了侍候的，这时候他才会留意到我们呢。又听杜月娥黯然道：“可惜王公公已经很久没有安排我晚间值夜了。”
武媚娘道：“晚间值夜有什么好，我以前看医书，说女人晚间熬夜最是易老，皮肤容易松弛。”
杜月娥惊诧道：“有如此说法？我竟不知。”
武媚娘坚定自己的说法，道：“千真万确，姐姐若不信，可以去问宫中的太医。”
杜月娥自是相信，因着与武媚娘聊天，她早已停止哭泣，脸上只剩干涸的泪痕。她轻轻捂着自己的脸，似在辨别自己的皮肤是否细腻光滑。“那这么说，以后苏公公安排值夜，我反不该去了？”
武媚娘略加思索，道：“也不尽然，苏公公若安排，自是该去，说不定能得皇上的垂青，若没有安排，姐姐也不必伤神便是。”
杜月娥这才破涕为笑，温柔道：“妹妹，有你真好。”她的手轻轻握住武媚娘的，“过去我总不乐意别人与我同住一间，却没想到能遇着一个你这样贴心的，两个人住虽然挤些，心里却是暖的。”
武媚娘的手反握住杜月娥的，“姐姐……”自己在甘露殿不识一人，能有杜姐姐这份心意，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转眼又入冬，长安城一片冰天雪地，宫城的花树打着冰条儿，如女人欲滴的眼泪，晶莹而剔透，地面被积雪覆盖，那些常走的路早已被太监宫女们收拾干净。武媚娘端正立于甘露殿后殿，殿里熏着炉子，并不如外间寒冷。
甘露殿后殿虽属于甘露殿，却离前殿与偏殿有一段距离。皇上习惯于在前殿处理公务，歇息在偏殿，后殿倒像是一个摆设，它时刻期待主人的降临，却难以看到他的踏足。
武媚娘渐渐迷上做甜食糕点，她记得苏锦说过，王公公最爱吃些甜食。凡有空余时间，武媚娘便精心研究各色甜食，如何做的别致，如何入口难忘。宫中的东西已是最好，王公公得圣宠，想必也没少吃御膳房的食物，那我便要做与御膳房不同的，别具一格的甜食。武媚娘想起在并州生活时母亲常做的一种泥人糕点，它的形状类似小泥人，以莜麦面为主料，又加以并州当地特有的芬酒，入口丝滑，十分可口。
这日，武媚娘尝了尝自己所做的泥人糕点，功夫不负有心人，私以为，比母亲做出来的味道还要好吃，武媚娘会心一笑。又因着泥人糕点名字似乎不妥，更像俗人百姓所言，武媚娘将每两个“泥人”捏在一起，新起名为“鸳鸯糕点”。
正值晚间，武媚娘将糕点整齐装入饭盒。猜度着此时正是王公公离差回屋之际，武媚娘拎着饭盒，径直去往王公公所住之地。王公公虽是宦官，但得陛下信任，又是三品正职，因而有自己一处独立的院子。武媚娘记得，正是那日初来甘露殿所见王公公之地。
来了院子，门前有两个宦官守候，因同是王公公管辖之人，识得武媚娘，稍作通报，便传王公公话请她进了院子。
入了正屋，王公公正端坐于灰色大椅上品茶，身旁是两个年轻模样是宦官侍候。虽说只是宦官所居，屋内摆设却十分精致，令人不敢小瞧。武媚娘双膝曲地行礼道：“武媚娘拜见王公公。”
王公公将手中的茶放在旁边的条几上，用他沙哑而尖锐的声音居高临下道：“起身吧。”待武媚娘起身，问道：“天儿都黑了，媚娘怎的来了我这儿呀？”说话间他已留意到武媚娘手中的木制饭盒。
武媚娘笑道：“奴婢做了些甜食，不知味道如何，特送些来给王公公尝尝。”
王公公以眼神示意一旁的年轻宦官将饭盒呈上，笑道：“原是甜食，媚娘用心了。”旋即话峰一转，“咱家吃遍天下甜食，平日里陛下也有赏的，对甜食的要求可高着呢。”他笑着，仿佛在随口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却令武媚娘起了一身冷汗，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奴婢的手艺定是不及御膳房的……”
话未说完，却听得王公公满意而由衷发出的赞美，“嗯，好吃。”他早已拿起一块品尝，赞叹道：“虽食料粗糙，却重在乡土之风，吃惯了宫里的东西，这糕点却也是人间美味了。”他抬头望向武媚娘，“你费心了。”
忐忑的心情终于安定下来，武媚娘露出喜悦的微笑，“多谢公公喜欢，奴婢还会做许多甜食，日后多劳驾公公品尝。”
王公公笑道：“你很聪明。”他复又拿起一块糕点，轻轻放入口中，“让你在后殿值守委屈你了，从明日起，你替换红儿去前殿当差。”
去前殿当差，这句话武媚娘等了太久，自来甘露殿的日日夜夜，就盼着这一天。眼眶渐渐湿润，她叩地谢道：“多谢公公。”
声音哽咽，令王公公亦多了几分怜惜，他谦虚道：“你是贤妃娘娘的表妹，又有五品才人的位分，让你去前殿当差是早晚的事，何必谢我。”
武媚娘道：“若无公公提携，即使奴婢有三头六臂又如何。”她再次叩头，“多谢公公。”
回了屋子，杜月娥已经熟睡，武媚娘并不打算将她今日拜见王公公之事告知于她。王公公所说自己替换的红儿，莫不是平日里打扮十分娇俏的那个，或许王公公并不喜欢宫女们打扮的太抢眼，而王公公侍候陛下这么多年，必知圣心，莫非是圣上不喜欢宫女们打扮的过于妖艳？对，陛下喜欢的，是长孙皇后那般素净而富有内涵气质的女人，既是如此，我便更该打扮的朴素些。
她望向小桌上杜月娥摆满的胭脂水粉，再看熟睡中的她，像个孩子。她轻轻为杜月娥盖好被子，忧心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