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答案,一时间穆灵犀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应该感动于如夫人对自己的关心还是应该埋怨她对自己计划的阻碍。而面对二少爷,她又无法直视,只因那个人是他的父亲,而她要做的却是要去伤害他的父亲——他在这个世上的至亲之人。脚下踟蹰着,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暗自咬了咬牙,狠着心再次迈开了步子,却险些撞在二少爷的身上。
穆灵犀冷冷的吐出两个字:“让开。”
二少爷面无表情,却如巨石般屹立不动。
夜风微微拂来,却搅扰得穆灵犀一阵烦乱,她想穿过二少爷的身躯直闯而去,可身体却仿佛被万千肉眼无法相见的丝线紧紧缠绕。
如墨的夜色下,两个人就这样呆呆的对立着,如同两尊失去了操纵没有心志的傀儡般。不,他们的心志早已在对方眼中那已化为灰烬的温情中一同幻灭。
终于,穆灵犀的指尖缓慢而沉重的移向剑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长剑抽离剑鞘,剑锋直指向二少爷。那一瞬,二少爷的心冷若冰,目光中闪过一丝的绝望之色,却在下一个瞬间化为如昔的冷漠。
长剑在风中微颤着,发出低低的沉吟声,不知是感受到了主人心中巨痛而发出的反抗,还是因为对鲜血的渴望而欢呼雀跃。
“让开!”
穆灵犀再一次开口,然后这一次却没有了上一次的迷茫,充满着一往无前,不可阻拦的气势。
二少爷沉沉的目光中,也是坚定如铁的不移之色:“可以,除非你可以踏过我的尸体。”
“你……”稍稍迟疑后,穆灵犀继续开口道,“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吗?”
二少爷取出折扇,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之色:“你敢不敢我不知道,但你还没这个能力。”
折扇,穆灵犀印象中,也只有最初之时,二少爷用过折扇敲打过世子,之后虽然他也时常在手中把玩,却从未以兵器的行形式出现。如今他却在此时亮出了折扇,想必是已经真的把自己当成敌人了吧?想到这里,穆灵犀只觉得一圈圈的红色迷雾将自己环环缭绕,使得她再也看不到前面的路,只有一片血色的悲哀,不停的自心底溢出。
强行稳住了手中抖动的更加剧烈的长剑,狠下心肠,终于逼迫着自己将手中长剑刺出,声音仿佛不再是自己发出的一般:“那要试试看才知道。”
“那便试试也无妨。”二少爷一面以折扇格挡着穆灵犀直刺而来的长剑,一面说着,然而长剑离他还有几许的距离,心中却已是伤痕累累。
如此,一剑一扇于空中不断飞舞,借着月光,划出一道道美丽的银亮弧线,将漆黑如墨的夜色点缀的煞是好看。然而,剑与扇的主人却无心欣赏,他们在自己编织的心网中,苦苦挣扎而不得解脱。
两人缠斗,时而拼尽全力,时而敛气克制。既怕不能压制对方,又怕伤及对方。如此往来复去,一直未有胜负。
穆灵犀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心中越发的着急起来,手中的剑势不由的狠厉了几分。反观二少爷,面色气定神闲,更添了几分的自信与淡然。是啊,穆灵犀要穿过二少爷这个计划外的阻碍还要去找睿王,而二少爷只要将穆灵犀拦在这里,让她没有机会离开便可,这个较量在一开始,天平便是失衡的,更遑论二少爷是早有计划,而穆灵犀却是意料之外。
如今的二少爷于穆灵犀而言,便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一般,若是不能翻过,那么穆灵犀将永远再无法向前一步。
回想着归家那日所见满目焦土,拜祭时相连不绝的丛丛坟墓,穆灵犀心中泣血,手中长剑再无顾及的直刺而出,即使二少爷手中的折扇也已击向自己,也没有丝毫躲避回护之意。
刹那间,长剑已然刺中二少爷的肩头,殷红的血染满衣襟,原本一片青色,只是一个瞬间便化为血红一片,恍若红色的火焰般,将穆灵犀的双眼燃烧。而二少爷手中的折扇却定定的停在半空,穆灵犀早已分辨不出,究竟是二少爷有意识的停顿了下来,还是因故迟疑而落后半步。她的满眼满心只有那片正滴滴落土的鲜红,地上盛开着不属于此时的耀目红梅,无枝无味,却是如此的摄人心魄。
“当……”手中长剑早已重逾千钧,不堪重负的穆灵犀终于承受不住它的重量,使其脱手落地,长剑发出痛苦的一声轻吟。
“你怎么不躲?”讷讷的开了口,然而穆灵犀在傻傻了问了一句后,却不知道下面还要说什么?要询问他的伤势?那明明是她伤的,又要她如何开口?想要上前,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般,动不得分毫。
以手掩住刺目的伤口,二少爷微侧着头看向穆灵犀:“血债必以血偿,这是我们父子欠你们穆家的,我又何必要躲?今天的也只能算是利息罢了。”
二少爷说出的每一字如同洪钟鸣响般在穆灵犀耳畔回荡,让她失了心神,许久许久才稍稍回复了神志:“你都查到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正如你所猜想,穆家大火是因我爹而起。”二少爷微微停顿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爹正是你们穆家的灭门仇人,而我是你的仇人之子。”
虽然早有所料,然而突如其来的消息依旧狠狠的刺入穆灵犀的心中,让原本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再一次陷入濒死的境地。
“那边的是什么人?”远处传来一声喝问。
二少爷不顾自身伤痛,移步走到穆灵犀身侧,推了推:“快走,侍卫来了。”
穆灵犀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双眼直直的看向二少爷,一脸的困惑不解:“为什么?我伤了你,为什么还要顾及我的死活?”
看着穆灵犀眼中再次出现的一丝微弱光亮,二少爷却将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说过,这是我们父子欠你们穆家的。”
最后一线希望终于幻灭,不知道心中是喜是悲。喜的是,终于可以狠下心对二少爷的感情作一个了段,悲的是难道真的要从此敌我相对,相见也只因报仇?好想仰天长笑,大笑世间竟有如此之事,自己竟会对一个仇人之子有如此之深的情感,笑自己罔顾伦常,将灭门之仇弃于不顾。
“快走。”二少爷毫不温柔的一把将穆灵犀推向远方,“从今以后,你我再无半点瓜葛,我也不会再维护你。”
穆灵犀终于艰难的迈开脚步,以从未有过的速度一闪而去,她不想让二少爷看到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滴。心中默念着,请允许她最后一次的柔弱,也祈盼着心中不应有的那份情感可以随着泪水一同流去,从此可以真正做回原来的穆灵犀,那个一心只为查明真相,为了穆家血仇而活的穆灵犀,不再为其他人其他事而羁绊。
不舍的看着穆灵犀离去的身影,二少爷心中也默默做着道别,他知道,他正杀死她心中的自己。然而他痛心,他无奈,他只有将她逼离他的世界,她才能真正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再为难。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他不能利用这份不应该有的感情,让它成为牵制她有工具。至少,他们之间曾经存在着一份真正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的感情,那也便足够他回味一生了。他们父子欠她的,他会用尽一切去偿还,也会尽自己所能去回护这个自己深爱不悔的人。
“二少爷?你怎么在这?你受伤了?”
赶来的侍卫有些惊异的看着血染衣襟的二少爷,然而二少爷的目光却只是淡然的扫过他们的面庞:“刺客伤的比我更重,快去向北追,他向那里逃了。”
立即有人顺着二少爷的话追去,也有两个人未动,抬手搀扶二少爷。
“都去吧,我的伤不重,会自己找人叫大夫。近来王府经常闹刺客,若是这次真的抓住,想必赏赐定然丰厚。”
两个人面面相觑,很快互递了一个眼神,在二少爷面前施礼离去,他们走的太快太急,没有看到二少爷嘴角那一丝嘲讽的笑。
弯下身,拾起穆灵犀掉落在地的长剑,轻轻抚动剑身,上面沾满了他的血,也沾满了她的痛苦与挣扎。手中无鞘,便那样提着长剑,缓缓离去,虽然剑为凶器,却是她的东西,他舍不得就此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