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如夫人轻轻唤了一声,缓缓走上前去,坐到睿王身侧,将头依在他的怀中,却被睿王一把推开。如夫人转头看向墓碑,目光流转,将身子侧了侧,离睿王稍隔了些距离,却依然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王爷,沈姐姐是一个爱花之人,最爱的又是玉兰,怎么会是一个残忍嗜杀之人。我想她定是心性良善,不忍杀生。”如夫人眉头微皱,“沈姐姐的名字与王妃的好像,她们可是血亲?”
睿王沉默片刻方才既轻而缓的点了点头。
“即是血亲,沈姐姐定然更不忍伤了王妃性命。”
睿王只怔怔的看着墓碑,沉默不语。
“王爷可是担心二少爷?”
等到的依然是一片沉寂,林间万籁俱寂,毫无声息。
如夫人将目光转向满树的玉兰花:“这满树的玉兰花,也着实要费些心思,天下除了王爷恐怕也只有二少爷会花这份心思。没想到,二少爷平日里吊儿郎当,倒还真是个孝子。”
“他一向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们所有人都看错了他。”沉默许久的睿王终于再次开口。
“原来王爷如此看重二少爷,我还一直以为只是因为他是沈姐姐所出呢。”如夫人摘下一朵玉兰花,“看这花做的,倒真是细致。与真的倒也是别无二致。王爷也曾带着玉兰花来拜祭沈姐姐,二少爷如此费心,看来沈姐姐倒真是十分喜爱这玉兰呢。”
睿王顺着如夫人的话看向她手中的玉兰,神色迷茫:“她是一向爱兰若痴,当年别院中满是玉兰花树,每年花开,满院的玉兰花飘香四溢,她总是喜欢坐在树下,静静的看花开花落,那样的恬静淡然。我也只有在她身边时,才能够远离俗世烦忧,卸下心中重重的枷锁,我们一起淡看尘世,赏花轻酌。”
“沈姐姐如此酷爱玉兰,想必王爷当年也送过沈姐姐不少玉兰形的饰物吧?若是以玉兰定情,沈姐姐定会欢喜的。”如夫人好奇的问了一句。
“是啊。”睿王轻吟道,“我送她的东西多选用玉兰为形,我们当年的定情信物确是一对玉兰形的玉佩,我现在还记得她第一眼看到那对玉佩时的眼神,充满了惊喜,忙不迭的收到手中细细把玩。”
“王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王爷应允。”
睿王看了看如夫人,自己对她一向宠爱,多有纵容,在王府之中,她虽无王妃之名,却也少有拘束,即便祁宽也多有顾虑,为何今天她会如此小心翼翼?
看着面无表情的睿王,如夫人低垂眼睑:“我斗胆想借看王爷与沈姐姐定情的玉佩。一则想来,定是精巧细致之物,二则……”
如夫人话语稍顿,睿王困惑的看了看她,才又继续轻声说着,仿佛有些胆怯有些害羞:“二则,王爷如此看重沈姐姐,我也想借借沈姐姐的福气,希望王爷隆宠永在。”
“福气?”睿王喃喃道,“她因我受了一世苦楚,又可来福气之说?”
“我倒是与王爷所看不同。一位女子,生前能得自己所爱之人如此看重,全心相惜,虽然早殒,却未曾相忘,这世间又能有几人如此。我相信沈姐姐地下有知定不悔与王爷相识相恋。”如夫人眼中满是羡慕期许之色。
“真的?”
如夫人目光诚然的看着睿王,点着头。
一抹笑意终于染上睿王的眉梢,恍若心中千钧重担悄然落下:“是啊,她曾与我说过,与我在一起的时间,是她最幸福的时光。为此,我们今生均无悔。”
睿王边说着,边自身上取出一块玉兰花形的玉佩,递给如夫人,目光深深的注视着墓碑,不再分神其他。如夫人倒是小心翼翼的接过,确是那天她所偷偷看过的,将目光转向睿王,未曾到一向睿智明哲的他也会有如今失魂落魄的模样,目光冷冽了几分。
待睿王身上的哀戚之意稍减,如夫人将玉佩递还,面上依旧是温婉如常:“玉佩质地虽不考究,但做工却是精良。只可惜原本一对的玉佩,一块在王爷身上,一块只怕也随沈姐姐深埋地下,从此再无难相聚,也是可惜。”
“另一块没有葬入墓中。”
如夫人愕然的看向睿王:“不在墓中?可那是你们的定情之物啊,沈姐姐不幸早亡,怎么没有一同葬入墓中?”
“为何没有葬入墓中我也不知,但玉佩在慕尘手中。当初他便是以玉佩为证,才回到王府的。”
“原来是这样。”如夫人抿着嘴微微笑道。
睿王若一座伫立不倒的巍峰,静默着在沈梦璃的墓前站了许久。想必他应有许多话要说,却因如夫人在场,不太方便,亦或是相思情怯,万语千言终化为含情满目。
原本睿王的意愿,是要将沈梦璃迁至自己已选好的墓地,待百年后自己辞世共葬一穴。如夫人却相劝,沈梦璃葬身在此已有多年,又有心爱的花树为伴,若是现在突然迁移,只怕未必喜欢,不若将来由二少爷亲自办理父母亲的合葬事宜,睿王沉默着想了想,也便默然应允了。
如夫人得了玉佩的确切消息欣喜万分,寻个理由去了逸尘轩告知了穆灵犀,并催促着快些取得玉佩。穆灵犀心中却满怀忧虑,玉佩在二少爷手中之事,并不难推敲,穆灵犀也早己断定是如此,如夫人此番作为,只怕另有深意。想来倒也简单,沈梦璃葬身之所,世间原本也只有二少爷与穆灵犀知道,而二少爷因父子之间的嫌隙,一直不肯告知睿王。如今若二少爷得知睿王己去过那里,首先想到的必然是穆灵犀。无形之间,两个人便有了难解的心结。恐怕,这才是如夫人的目的所在。而快自然是要快的,二少爷得知后,虽不至对穆灵犀如何,但必怀戒心,偷盗玉佩之事自然不易。
几天时间里,穆灵犀找遍了逸尘轩所有可能存有玉佩之处,却一直没有收获。最有可能便是二少爷随身佩带。在旁敲侧击小四后,从那里得知果然是二少爷佩带在自己身上,从未取下。
若是放在哪里,找到了便好,在二少爷身上,穆灵犀有些犯难了。自己与二少爷的功夫在伯仲之间,而二少爷又不是一个鲁莽冲动之人,作事一向也是小心谨慎得很,想要从那里得到玉佩,只怕困难重重。万般无奈下,也只有做出最后一搏,希望可以达成心愿,至于其他,只有放在心外。
这一夜,圆月高悬,星光璀璨,夜空中不时点点寒光闪耀。夜风虽不冷,却带了微微的凉意,让人困意全消。
吃过晚饭不久,小四按照穆灵犀的吩咐,取来了四坛佳酿。揭开封盖,酒气弥漫在空气中,伴着夜风飘香四溢。
秀丽的面庞轻愁俱现,如水的目光中盈满了哀思,捧起酒坛,正欲饮下。
“怎么了?”从未见过如此神态的穆灵犀,二少爷一把抓住酒坛,心中一痛。
穆灵犀摇了摇头,愁容更甚,勉强着笑了笑,却更是让人揪着心。轻轻推开了二少爷的手,饮了一口,望向高空圆月。
“今天又是月圆夜。”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失魂的叨念着。
二少爷眼中一黯,心中堵得有些发慌:“你想家人了?”
“嗯。”轻应了一声,穆灵犀又大口喝了一口,“爹爹、娘亲、弟弟,他们是我至亲至近之人。曾经我以为,只要学艺有成,便可以一家团聚,再不分离,可谁料想,等来的不过是一场生死别离。当我满心欢喜着回到家中,看到的只是一片焦土瓦砾,我甚至连他们的尸首都来不及收,我的血肉至亲就这样消失在天地之间,他们抛下我,全都离开了。”
话至尾处,声音已经哽咽,眼中氤氲浓重,随时都会滑落。抽了抽鼻子,强自忍着没有落泪,眼睛却已泛红。
二少爷在心中默默念着对不起:“亡者已矣,我们应该让他们走的更安心,不再为你的事挂心。你若这个样子,他们怎么可以安心离去?难道你要让他们在地下也难安吗?”
二少爷的话戳的穆灵犀心中直痛,大仇未报,甚至连指证凶手的证据都没有拿到,他们怎么可以安于九泉之下?
“那么你觉得我怎么做他们才能更安心?”手中的酒坛一顿,偏过头看着二少爷,很认真的看。
“放下。”
“放下?放下报仇的念头?”穆灵犀嗤笑着,然后又补了一句,“你可曾放下?”
二少爷目光转视他处:“不放下又能怎么样呢?”
“你说谎,你和我一样放不下,口是心非。”随手又拿起了一坛酒,递给二少爷,“陪我喝一口吧,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二少爷接过酒坛,却没有再动手。这段时间如夫人与穆灵犀的异常他是看在眼里的,而穆灵犀今天的举动也有几分失常,心中如浸了冰一般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