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醉心亭

时已过了中秋，天气渐渐转凉，已不复夏日的炎炎。树上的蝉鸣声也渐渐轻减了许多。
睿王开着窗户在书房中读着书，清风吹过，带来不远处花草的芬芳，放下手中书卷，闭眼轻嗅，心情也好了许多。
“王爷。”一声轻唤，如夫人款款走来。
睿王笑道：“你怎么来了？”
轻放下手中饭菜，如夫人盛了一碗，递给睿王：“王爷忧国忧民忙于政务，却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刚刚我听下人说，王爷的午膳还没用。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得知了，怎能不管？”
看着微嗔的如夫人，睿王一脸满足的笑。在别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睿王，又有几个敢如此嗔怪着与他说话。如今身份几同圣上，渴盼的也许就是那几分平凡家人的关心与体贴吧。
“好，我吃了就是。”
“吃是自然要喝，可是，这样不爱惜自己，可是要罚的。”如夫人却不依不饶。
睿王手中竹筷一顿：“好吧，你说要怎么罚？”
如夫人踱着步子，似乎陷入了苦思，在行了几步后，扭过头来看向睿王：“我有些日子没有出府了，王爷久在书房，一定也闷坏了，不如我们今天就出去走走吧。”
“啊……好吧。你想去哪里？”睿王勉强着答应了。
“哪里啊？”如夫人微低着头想了想，“王爷一向不喜人多，自然热闹一些的地方最好还是不要去了。前次与王爷一同去了醉心亭，总觉得那里是一处优雅僻静之所。不知那里可好？”
“醉心亭？”喃喃的说着，睿王点了点头，神色却现出一丝哀伤，却在转瞬间又消失。
如夫人一脸满足的笑，目光如水般轻柔。
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但睿王下令后，府中下人行动起来的速度很快，不久睿王与如夫人乘车直奔向城外。
翠屏山上的绿更加浓重了几分，山间萦绕着淡淡的雾霭，远远看去有了几分虚无飘渺的味道。
睿王立在亭中，如夫人则是坐在石凳上休息。
睿王看了看如夫人：“你啊，自己身体吃不消，干嘛还要来这里？”
“我……”如夫人脸上现出几分哀伤。
“怎么了？”睿王不解，“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如夫人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只是怕提及王爷的伤心事罢了。”
“哦？”睿王更是疑惑。
“王爷。”如夫人如水的目光下，是一片淡淡的哀伤，“王爷可还记得上次来时的情形？”
“自然记得。”睿王的声音突然间低沉了许多，似乎内心中被什么东西压住，连声音也沉闷了起来。
“前几日刚刚过了中秋佳节，可是却没有还记得那个喜欢玉兰花的女子。我想，如果我和王爷再来这里看一看，也许她就会开心一些。”
睿王眼中目光一滞，之后变得愈加的深远，不知要看到哪里去：“是啊，我好久没来看过她了。可惜……”
“可惜什么？”
“时至今日，我连她的葬身之所都不知道，每每也只能来这里凭吊。”睿王语中带着无尽的悲凉。
“难道连王爷也找不到吗？总会有人知道她的所葬之地的。”如夫人吃惊的问着。
睿王深深叹着一口气：“的确，有人知道，但他就是不肯告诉我。”
“这天下还有人胆敢忤逆王爷？”
“在这天下，他是我唯一一个毫无办法之人。”无奈与悲苦溢上睿王的脸庞。
如夫人看着睿王的侧脸，温柔的唇角沾染上狠厉的意味，双眼中也满是阴霾。她定要睿王也饱尝痛失挚爱的苦楚，睿王若忘记了，她倒是可以随时提醒睿王不要忘了过去。然后当睿王转过身时刹那间再度化为如昔的温婉。
定定的看着睿王，如夫人一脸的哀伤：“王爷说的是？二少爷？”
睿王沉默着重重的点了点头。
“王爷，二少爷只是暂时无法理解王爷的苦心罢了，等时日久了，他自会知道王爷待他的好，到时候父子和乐，又何必急于一时，惹得自己心中烦闷。”如夫人连声音都如同水般轻柔，划过睿王的心田。
丝丝缕缕的暖意涌入睿王体内，仿佛干涸的大地终于盼来了渴望的雨水一般，这一直是他所祈盼的，他已经失去了心中挚爱，再无法承受失去爱子的重击。也正因为如此，对于二少爷，他时常患得患失，不知如何对待，也多有纵容，只希望爱子能重拾旧日之情。
“希望如此。”声音缓缓跃出唇边，睿王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声响，眼中只闪过微微的光，转瞬间便又寂灭。
“王爷，既然来了，离天晚还有段时间，不如我们四处走走？”如夫人突兀的问了一句。
“好。”深思了许久，睿王才吐出一字，然后只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字，却是重若泰山。
两人相伴沿路而行，一路上睿王却是常常神游物外。这里是他与沈梦璃相识相恋之所，有着他们太多的记忆。曾经，这里承载的是他们美好的过往，如今却是睿王痛苦的泥沼。也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来，每每祭奠沈梦璃，也只是在醉心亭，之后便是返回王府。然而那早已烙刻在自己灵魂深处的人影又如何能够忘记，一切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既然如此，再次踏足青屏山又有何妨。
看着满目的苍翠如故，心中伊人却已不在，与心中之人相貌相似的如夫人便在自己身侧，旧地重游，怀想着往日种种，心中感慨万千。每踏出一步，记忆中的一切便愈加清晰，仿佛那些只是发生在昨日，从未曾远去一般。
信步而行，山路蜿蜒却并不崎岖，缓缓前行倒也并不吃力。心中微痛，睿王却并不后悔做出的决定，她值得他用一生去感怀，又何必在乎心多痛一些。
“王爷，你看那里，真是奇怪，明明已过中秋，为何这里还有一树的玉兰花？”如夫人伸出玉臂，纤指一转，指着一株白色的花树。
神思迷茫的睿王心中一震，仿佛手中抓到了什么，却又不知究竟是何物。但玉兰花三个字一出，便深深将他的心思全部吸住，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睿王再无离去的可能。
看着神色如此的睿王，如夫人微微笑着，却含着丝丝甘甜与苦涩。睿王深陷情障，神思受损，报复的快感涌上心头。然而，思及她自己，也是失了心爱之人，即使如今做得再多，也换不回心上人的一丝生机，又何喜之有。
脚下虚浮，睿王勉强向玉兰花树行去，在看到那座孤坟时，眼中登时闪亮了起来。再顾不得与自己相扶而行的如夫人，反是一把推开，自顾自的大步向前。
当看到墓碑上所刻的字后，睿王直扑了上去，颤抖的手，轻抚着碑面，仿佛是心爱之人的脸庞。嘴唇不住的微颤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听到呜咽的声音在喉咙中轻荡。
“王爷？这个墓……”如夫人紧随其后，一脸的困惑与震惊。
然而，睿王并没有回答，此时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碑上沈梦璃三个大字吸引，再也听不到看不到其他。如夫人不知如何处置，只得蹲在睿王身侧，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许久，许久，睿王终于转过了头，看向如夫人，一脸的惊喜：“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梦璃，我终于找到你了。十几年了，我们夫妻终于可以团聚了。”再次将目光转向墓碑，睿王目中含着泪，“你知道吗，这十几年我有多痛苦。没有你的世界，对我而言是多么的残酷，你是我生命中的光明，你不在了，我也失去了我的光明。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为你报仇，我甚至想过将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全部正法。可是我不能，为了母妃的遗愿我不能，她是赋予我生命之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赐予的。若我当时真的为你报仇，杀了帅府的人，母妃在地下一定会难以瞑目。”
双手紧紧抓住墓碑边沿，睿王双眼猩红：“因为我没有为你报仇，慕尘他一直不肯原谅我。可是我又无法向他说明一切，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只有将他排除在一切之外，他才是最安全的。但是，当那一天来临时，我一定会找出杀害你的凶手，用他们的血祭奠你的在天之灵。我保证，这一天不远了，一切都会很快来临。”
听着睿王的话，如夫人脸上突然现出不安之色，霎时变得惨白。
“可是，梦怡，你要怎么办？我想你一定不会真的想要她的性命，我也不想。你们感情一向很好，而她也是一个受害者，更何况她还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但是慕尘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看他的样子是非取了梦怡的性命不可。”睿王松下了手中的力道，整个人看起来恍若突然间苍老了许多，无力的坐在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