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无声息的划过,二少爷已经喝完了一坛酒,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伸出手将另一坛拿起,抱在怀中,正欲打开酒坛封口,穆灵犀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
抬眼看向穆灵犀,迷茫的双眼带着询问。
“别喝了。”眼角扫过墓碑,穆灵犀又言道,“伯母也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身子微微一震,二少爷双眼霎时清明了许多,看了看手中的酒坛,便重重的放在地上。一声闷响,让人听着心里恍若塞了棉花,一呼一吸间带着几分不顺。
二少爷站起身来,脚下有些不稳,身子略有些晃动。穆灵犀也忙站起,伸出手去搀扶。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二少爷一把推开了穆灵犀,将手拄在墓碑之上,目视着碑上的字。
“王爷待你如何,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你们相处时间并不多,但我每一次所见,都可以清楚的感受王爷到对你的爱。我想,这次绝不是王爷所派。”
穆灵犀苦苦劝着,二少爷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呆呆的伫立着,一动也未动。
“你一向不是这个样子的。”穆灵犀将手轻轻放在二少爷的肩头,安慰着。
此次,二少爷虽然未动,却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凝重:“那我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的?”
“沉着,冷静,坚强。”略略思索后,穆灵犀回答道,“虽然你一直将真实的自己重重包裹着,但我可以感觉到你心中满是悲伤,然而你从未有过软弱,一直勇敢的面对着这一切。”
“哈哈哈……”随着恣意而狂野的笑,二少爷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仿佛听到的是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般,而笑声中却带着不尽的苍凉。
“沉着?冷静?坚强?”转过头,二少爷墨色的眸闪着一丝的光亮,双手紧钳住穆灵犀的双臂,“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穆灵犀怔怔的点了点头,这样的二少爷让她存着几分的心惊与心痛。她从来见过如此失态的他,而那样一个隐忍的人,又是因为什么而如此失态?
二少爷将手掌轻轻抚在穆灵犀的脸颊,很轻很轻,轻得让几乎让穆灵犀以为他的掌心并未与自己的肌肤接触。眉头却是结满的深愁,如化不开的浓墨,晕染着一脸的愁苦。
睫毛微颤,眼中是心痛的伤,穆灵犀轻声说着:“不单单是这些,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为我撑起一片晴空,挡去了伤人的利箭。有你在我身边,我总会觉得很安心,所以,我也希望你可以忘记不开心的事情,不受到任何伤害。”
二少爷闻言,愣愣的注视着穆灵犀,嘴角剧烈的扯动了几下,猛然间将穆灵犀拥在自己的怀中,那样的用尽全力,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啊”轻呼一声后,穆灵犀便未再发声。双手下垂着,没有任何动作,她实在无力将此时的二少爷推开,任由二少爷做着已然逾越礼数的举动。
二少爷将头深深的埋在穆灵犀的颈间,温热的呼吸于耳畔轻轻吹拂,穆灵犀心如乱鼓频敲,音响而毫无节奏。
风吹树,树叶沙沙声不绝于耳。
圈住穆灵犀的力道缓缓放松,二少爷终于松开了手臂,双眼紧紧盯着穆灵犀的脸庞,穆灵犀却快速垂下了头,未见到二少爷眼中浓重的墨色里闪过的那一缕微光。
只一刻,二少爷便收回视线,将身体转向墓碑:“这是我娘亲的墓,然而我爹却不知道我将娘亲葬在了这里。”
突然间离开了二少爷的怀抱,夜风直吹身上,因感到微凉而环住双臂的穆灵犀闻言一怔,困惑着看向二少爷的背影。
“关于我娘亲的事,我想你应该零零碎碎的知道了一些,但并不会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今天我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这也是一直深埋在我心底的痛。”二少爷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坐到墓碑旁,并示意穆灵犀一同坐下。
穆灵犀心中迟疑,诚如二少爷所言,这本是他心底最深处的记忆,这种事情,总应该告诉极为亲密之人,自己又如何可以倾听。想要拒绝,却又不忍,此时的二少爷定然是心中困苦,难于舒缓,因此才会对自己讲述往事,以宣泄满心的愤恨。
看着二少爷满是期待的目光,穆灵犀终于缓移莲步,坐在墓碑的另一旁,正与二少爷相对。
二少爷这才将目光转向墓碑,手指轻抚着碑面,目光迷茫,正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其实,娘亲从未嫁给过爹,而我实质上算是一个私生子,也正因为这样,大哥一直明里暗里的叫我野种。”
双眼微瞪,穆灵犀实在想不到,事实居然会是这样。但她并没有打断二少爷的话,而是静静的倾听。
“我娘姓沈名梦璃,与王妃之名只差一字,这并非巧合,她们本就是堂姐妹。王妃的父亲乃是沈家嫡出,而我外公则是庶出,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若不是因为外公外婆因故早逝,娘亲无奈只得前往沈府,倒也不会有后来的这许多事情。当年,爹娘在醉心亭初遇,彼此一见倾心,互许终身。娘顾及自己是寄居在沈府,而爹当时是得宠的皇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对此事一直隐瞒。后来,爹决定迎娶娘亲为王妃,并告知德妃实情。德妃也未有异议,反而热心的请来沈家夫人,商谈婚事。”
话音稍停,二少爷紧握住拳头敲在碑上,继续说道:“谁料想,这一切不过是德妃所施的一计瞒天过海。她与沈夫人商谈的是爹与帅府嫡出小姐沈梦怡的婚事,却对爹说是爹娘的婚事。爹一向睿智,却未想到自己的生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欺骗自己。当爹欢欢喜喜的送上聘礼去往沈府,却未见到娘亲的面,只当是娘亲顾念礼数,不便相见。只待成婚后,两人朝夕相对,共叙离别之思。然而,当爹掀开盖头,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子。只是大错已铸,爹又如何回天?只可笑,德妃机关算尽,却终未如愿,爹并没有成为太子。”
这样一对有情人,却因为他人贪恋权柄,而葬送了一断原本美满的婚姻,穆灵犀心中暗自悲叹,此时她也终于明了,为何二少爷不认德妃为奶奶。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穆灵犀满是不解的眸色恰对上二少爷满蓄着痛楚的瞳,似不忍询问,终低下头避过二少爷的目光。
“也许连上天也不忍爹娘就此情断,后来又发生了那场意外。当时娘因心中郁结,借故要回乡拜祭父母,想要躲开已结成夫妻的爹与王妃。却在返乡途中,路遇强盗,被掠上山。王妃先得了消息,求爹派人相救。爹当即带上兵士赶去营救。初时王妃还道,是因为她的缘故,爹才会出手,恐怕她当时也未料到会是爹娘有情在先的事实。人算终不如天算,爹娘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爹救下娘,本欲要请旨立为侧妃,但娘顾念姐妹之情,并未同意。于是,爹便对外宣称,在营救过程中,出现意外,娘坠落深谷,尸骨无存。之后将娘安置在一处别院之中,后来也便有了我。”
“在别院中,只有爹娘,没有王爷,没有王妃。虽然爹不是常留在别院,但是只要他在那里,我们一家三口便会很幸福,很美满。曾经,爹也多次问过我,想不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不再分开,但是娘却反对。我想爹要迎立侧妃的念头一直没有打消。直至有一天,爹很坚决的对娘说,他不会再允许有这种分别的日子。娘当时的表情很怪,双眼流着泪,仿佛伤心,又仿佛很开心。小时候不懂,现在想来,娘也是很矛盾的吧。之后爹对我们说,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深叹了一口气,二少爷一脸悲戚:“可惜,等来的,却永远的分离。就在爹走后不久,别院中来了三个蒙面的刺客,娘让我躲了起来,而我却亲眼看到刺客在娘身上刺了三剑。刺客离去了,我跑去看娘,娘还未断气。她断断续续的告诉我,有一个刺客身上露出了一个香囊,那个香囊她认的,断定刺客是帅府的人。她还要我小心王妃。最后,娘对我说,她做了对不起堂姐的事,如今沈家必容不得她,又怎么会让她葬入祖坟。而她与爹未成亲,也不可能葬入皇家陵地,便让我将她葬在醉心亭。娘说这里是她与爹初遇的地方,守在这里,她会很满足。因为娘亲生前最爱玉兰花,所以我便在这里种下一株玉兰,希望可以常伴她左右,以解寂寥。然而,玉兰不常开,所以我便找人做了这许多假的木兰花,佯装做花开不败的景象,以慰娘亲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