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气本就多变,原本还是晴空万里,也可瞬间化为乌云漫天。前几日还是风和日丽,穆灵犀与二少爷也曾趁机外出,今天却是天气灰蒙一片,烈日早已难见踪影。
二少爷的心情也如同此时的天气一般,一脸的阴沉,恍若随时可以下起倾天的暴雨,布满骇然的雷电声响。难得武起的长剑,招招带着凌厉的剑气,长剑转凝不定,挥向四方,眼中尽现阴霾。
3“你有心事?今天的你与平日不太一样。”待到二少爷喘息之间,剑速略迟时,一旁的穆灵犀有所忧心的问着。
手中力道一凝,剑锋立滞,二少爷将头微微侧向一旁:“今天是德妃的生祭,爹去拜祭了。”
穆灵犀顺着二少爷的目光看去,看到的虽只是院中的景致,却也可遥想睿王祭母的场景。德妃当年乃是四妃之一,虽只育有一子,才智却远胜其他皇子,先皇特赠之“睿”为其封号,对其更是百般宠爱。而睿王对德妃孝敬异常,让其他嫔妃艳羡不已。可以说德妃风光一时,那样的光彩即使是皇后也要避让三分。如今德妃故去已有二十余年,身后事依然胜于其他嫔妃,无论是生祭或是死祭,睿王从未落下。
收回心神,此时二少爷已然收剑入鞘,正端着茶杯润喉,脸色依然未有所好转。
“你……”不知该不该问出,将问题憋在心中又实在难受,穆灵犀迟疑了片刻又继续问道,“你好像不太喜欢德妃?为什么?她可是你的奶奶。”
“她不是我奶奶。即使在血缘上,我们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但在我心里,我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二少爷头也未抬的回了一句,语带冷意。
二少爷的冷漠态度,让穆灵犀心中一跳。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可以清楚的了解到,二少爷虽然将自己重重包裹在厚厚的坚冰之下,却并非一个无情之人,是什么可以让他对自己的血亲怀有如此浓重的怨怼。
穆灵犀看了看二少爷,又看向德妃墓的方向,不知这睿王府中又有多少世人所不知的密辛,心中不由暗自深叹。
往年,睿王拜祭德妃时,总是祭品丰厚,三牲齐全,众人相随,以示睿王的孝心。而今年却是大不相同,前来拜祭的仅睿王一人,且未带祭品,独独立于墓前,亦未行跪拜之礼,只是那样静默的站着。
“母妃”思量许久,睿王终于艰涩的开了口,薄唇微启,却重逾千斤,内心的苦涩也只有睿王一人知道,“如今事事皆如你所愿,皇兄早逝,幼子继位。虽有顾命大臣,也被我一一铲除。我已将权力紧紧握在手中,皇上所下的决定,也要顾及我的意愿。所有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计划也在步步进行,相信不久的将来,便可达成母妃的心愿。届时,必将以三牲重祭母妃,以告慰母妃的在天之灵。”
“只是,这一切都只是母妃的愿望,却并不是我的。”沉默片刻,目露空茫,原本风光无限,权柄在握的睿王却将话锋一转,话中带着无尽的感慨继续说道,“曾经,皇位是我最渴求的东西,我一直认为,只有得到了皇位,我才可以脱离黑暗,活在光明之中。直至我遇到了她,我才发现,原来光明就在我身边,触手可及,不需要阴谋诡计,不需要流血杀伐,只一个人,便可以点亮我的整个世界。”
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痛楚流溢而出,睿王怔怔的看着德妃的墓碑:“母妃是给我生命的人,然而,您也夺走了我生的快乐。当年,母妃为了太子之位,欺婚骗娶沈梦怡,结果却酿成了我们三个人的悲剧,而太子之位却依然落在皇兄手中。母妃地下有知,又会做何感想?”
“如今,梦璃早逝,我与梦怡,几乎行同路人。我这一生,唯有两子,长子是梦怡所生的嫡子,徒有世子之名,却是个不成才的庸碌之人。次子……”思及二子沈慕尘,睿王心中微感刺痛,迟缓着长长吸了一口气才娓娓道来,“次子是梦璃所生,却因为当年之事,对我这个父亲误会重重,无论我如何解释,却始终不能全然相信于我。在他眼中,我就是一个利欲熏心,只重权欲的薄情之人。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似乎在暗中做了什么,以排解心中怨念。然而,作为一个父亲,我又能拿他怎么办?若是施以强压,只怕会适得其反,可若是任其发展下去……”
声渐不闻,睿王深锁着眉头,双目注视着德妃的墓碑,仿佛在那里,会得到自己渴求的答案。时间悄然流逝,世间万物恍若静止,什么都没有改变。睿王终于微扬起头,深深阖起眼睑,手中十指紧握成拳,似要将全身的力气发泄而出,却在越攥越紧后,颓然而缓慢的松开。手臂自然下垂,深叹一口气,低垂着头,缓缓转身离去。
“王爷。”一声即陌生又熟悉的轻唤响起,睿王强打起精神,抬起了头。
王妃沈梦怡,与睿王相对而行,此时两人间仅隔数步之遥。看着眼前这个神情萧索,淡然无尘的妇人,疲惫之感涌上心头。初相见时,是在大婚之夜,那时的沈梦怡含羞带怯,一心只求做好睿王的妻子,一个能扛起整个睿王府的当家主母。只怕她自己也未曾料到,自己的丈夫本意要娶的并非是她,而是她视如亲妹的沈梦璃。一场欺婚骗娶,一场李代桃僵,让三个人的命运就此纠葛难清,终算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
也许是近日种种的不如意,睿王已然现疲态,再无意就当年之事,与王妃有所争端。遑论当年本就是德妃有错在先,才酿成了后来的苦果,睿王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有些失神的在王妃身畔走过。
睫毛微颤,并未回头,心中悲喜难辨。有多少年,他们夫妻二人相见时不能和缓以待,如今刀剑入鞘,不露锋芒,倒也算得上难能可贵了。只是,心中的那一角总感觉到某些缺失,如果他连恨与怨都不再分给自己,那还有什么是他可以放在自己身上的?从此以后是否真的毫无半点关联。忍不住回头看着睿王远去的背影,这个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男子,恍若流星即将划过天际般,这样淡然远去,就那样越来越远。
“小姐。”许麽麽轻唤,眼中尽是心痛的伤,“小姐为何要来拜祭德妃,当年若不是她,一切都不会是今天的局面。小姐本该嫁给知道疼惜自己的人,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过着幸福的生活。”
王妃轻摆了摆手:“无论如何,德妃都是王爷的生母,我都是她的儿媳。”
许麽麽心中悲叹,未再言语。当年睿王亲去帅府送聘礼时,小姐便是躲在珠帘后,对其一见倾心。曾以为是天作之合,孰料却是德妃有意为之的阴差阳错。只可惜,少女的情怀早已重下深情的种子,虽然后来事情迭起,夫妻反目,那颗早已失落的心却再难收回。而原本便是寄人篱下的梦璃小姐,更是香魂早逝。那个如玉兰花般清纯可人的女子,早早的结束了悲苦的一生,就此烟消云散,只存于记忆的一角。
王妃在许麽麽的陪伴下,盈盈步向德妃墓。嘴角噙着笑,却带着嘲讽的意味。自己一生,曾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让京城无数的闺阁之女为之艳羡,自己嫁的是赫赫有名的睿王,是地位仅次于皇上的人。然而自己也因此失去了许多,与自己感情深厚的堂妹,曾经祈盼的夫妻合顺,甚至连唯一的儿子,也因着心中种种的不满与怨恨,疏于管教,时至今日已是朽木难雕,再难救药。
待祭品摆放整齐,王妃机械着跪拜祭礼。如此这般,不是因为德妃,而是因为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