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睿王的窘态,二少爷并未理会,自顾自的拿起手中做了一半的风筝,继续折着竹枝,捆绑粘贴。
睿王踟蹰着向二少爷的方向移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几次张开了口,思索着又重新闭上。
二少爷第一次做风筝,没有了穆灵犀的帮助,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竹枝折来折去,看起来总是有些别扭,来来回回的折了又拆,拆了又折,方过了不久,便将手中风筝的半成品心烦意乱的扔在一旁,而二少爷也是一脸铁青的坐下。
“慕尘”睿王轻唤了一声,走上前去,拿起扔风筝,仔细看了看,将头转向二少爷,“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还记得你做事一向很有毅力,不达目标绝不放弃的。”
二少爷略瞥了瞥睿王便低下头,也未说话,依旧静静的坐在那里。
眼睑微动,睿王将风筝轻放到桌上,缓缓走到二少爷身旁,伸出手右,按在二少爷肩上。二少爷抖了抖肩膀,睿王的手却抓得更紧了。
二少爷低着头,手抓着椅子,因为用力,骨节已然泛白。
睿王双眉紧锁,眼中满是挣扎,注视着爱子,手中不敢有丝毫放松,好似一个不小心,便会失去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终于,二少爷不再动作,靠在椅子上,自然的垂着头,脸色未变,眼中依旧沉静如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
“慕尘,我知道,有些事情你放不下,爹又何尝能放下。”手中力道稍弛,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幅玉兰花的画卷,睿王面色戚然。
“哈哈哈……”二少爷突然间狂笑着,那样的肆无忌惮,因为大笑,整个身体不停的猛颤着,笑声却渐渐转为哀戚。
当笑声愈渐愈淡,几近消失的时候,二少爷猛然间站起身来,面对着自己的父亲,目中不再是平日偶见时的那种淡然与漠视,隐然带着一丝的恨意与无尽的痛:“你放不下?你放不下的是你的权势,是你的荣华富贵,是你睥睨众生、傲然世间的尊贵。”
睿王颤抖着手,想要去抓住二少爷的肩膀,却被二少爷一手挡开。
双手垂下,再也无力抬起,仿佛有人用巨力向下拉扯。睿王看着近在眼前的爱子,却不知如何挽回他那颗早已远在天涯的心。
“无论你相不相信,爹都是深爱着你娘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你娘的平安。”
“呵,说的倒是真好听。你深爱着娘?曾经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记忆中你们是那般的恩爱,眼中只有彼此。很多时候甚至不用说话,便可以明白对方的用意。心意相通,心有灵犀,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吧?”
“可是结果呢?”二少爷语气突然转冷,恍若盛夏中刚刚盛开的花朵,骤然遇冷结冰,碎裂成粉,“我娘死了,被你的妻子害死了。而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娘的爹又在做什么?你说啊?你又在做什么?”
面对着有些发狂的二少爷,睿王目中闪着点点盈光,张了张口,却迟疑着未发出任何声音。
屋中父子二人相视许久,近在咫尺,却如同远隔天涯,不,是比天涯还要遥远的彼岸。
含着的泪终未落下,如同只能存于己心的秘密,只能在无人处悄然宣泄。微微轻叹,眼中神色稍现迷茫,睿王偏过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幅玉兰画卷上:“梦琉她一定会懂的,如果她还在,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你说得没错,我们心意相通,心有灵犀,很多事,我还未说出口,她便已明了。总是会提前告诉我她的想法。所以,她也一定会明白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在她面前,我不必隐藏,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在她眼中,我不是王爷,只是一个爱着她,并被她爱着的普通男人。”
泪最终还是滑落,却不是一处。父子二人,双泪同垂,溅落在地,无声心却碎。曾经的美好,如今却是腐骨的毒药,因那再也找不回的幸福与温馨,只能深陷在重重矛盾与悲苦之中。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如果你真的有苦衷。”终于收起那伤人的獠牙,二少爷深深注视着父亲满怀伤痛的双眼,声音不再冷冽,反带着一丝的关切。
收回视线,转向二少爷,睿王感觉到自己冷结内心的一角,生出温暖的火光:“慕尘,你还是在乎爹的,对吗?”
沉默,沉默,依旧是沉默。睿王等了又等,二少爷终未回答。
心中一阵刺痛,睿王终于再次抬起了手臂,握紧二少爷的双肩:“我知道你还在乎我的,你从未叫我过父王。我在你心中,我永远是那个会把你抱在怀里读书给你听,陪你一起下河捕鱼的爹。刚刚你心烦的扔下风筝,我就知道,你心中还是有爹的,只因在乎才会心乱。”
“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二少爷没有再打开睿王的手,没有理会睿王的话,只是依旧追问着。
睿王眼睑微垂,过了好一会,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二少爷:“慕尘,现在爹还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你永远是爹最爱的儿子,爹永远不会伤害你。”
二少爷脸上风霜再现,只是还未有风雪。转身坐回椅子,低着头不再理会睿王。
手中一空的睿王,心中突然空落落的,好在余温尚在,未至冰冷:“无论你怎么想,爹永远如旧。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椅子上的二少爷身子突然一震,却未再有任何动作,无法看透父亲的内心,心中一片迷茫,是信或不信,终是难决。心中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要相信,却犹豫着难以抉择。
两父子间,有着太久的分离,太多的误解,信任一词,在二少爷心中已如镜中花水中月般,早已不复真实。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还会寻回,也许就此消失。
睿王深深长叹,心中悲喜莫名。虽然爱子不再似从前那般,怨恨自己,却也没有相信自己:“慕尘,爹现在很多事情无法说明,但总有一天,会全部告诉你,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一切了。也许你会认为爹做的是错的,但爹也有别无选择的理由。”
二少爷抬眼看去,正对上睿王满是无奈的双眸,眼睑微颤,又缓缓垂下头去。
“慕尘,你可告诉我你娘在什么地方吗?”睿王心怀小心的问了一句。
二少爷未抬起头,只是手中握紧了拳头,极力思索着,却感觉一片空茫。
见状,睿王心中难免悲痛。只是如今他自己再无能为力,只能祈盼早日真相大白,父子亲和如故。看了看爱子寂寥的背影,心中悲叹顿生,想他年幼突遇变故,离家十几载,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归得家中,却又与自己误会频生,父子相疑,只觉得亏欠爱子太多,如今唯有尽量弥补。
推开房门,迈着沉而重的脚步,睿王跨门而出。渐行渐远,心中依然不舍,回眼顾去,一袭蓝衣映入眼中。是她,那个身怀武功,心怀他意的女子。回想着入门时,二人独处时的情境,想来爱慕之说也非凭空而说,竟真的含了几分的真情。自己爱子心结已久,平日里张狂肆意的面具下,早已不似平常年轻人的活泼好动,反是多了几分的沉默幽然,那种纯净而温暖的表情,自己都从未见过。无论那袭蓝衣,是何目的,只要损害不甚,便姑且任其妄为吧。
穆灵犀正是看到睿王推门而出,方才回来。虽然不知道父子二人会谈些什么,却也猜测,定不会欣愉之事。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向面色难改的二少爷颓然的靠在椅子上,失了精神,如同无魂的木偶一般,任人提线。心中微痛,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心中犯难,眼角余光扫视到尚未完成的风筝,心中一动。
“我走了那么久,你还是没做完?”拿起风筝,指尖划过上面根根竹枝,穆灵犀仿佛未见二少爷失魂落魄的样子,含着笑问了一句。
二少爷未曾答话,依旧不动如山的端坐不动。
穆灵犀也不理会,只是快速的动起手来,继续风筝的制作。很快,风筝便好了:“风筝好了,不如明天出去放风筝吧?明天我允许你跟着我。”
二少爷终于抬起深埋的头,眼中微光稍现:“我一个大男人放什么风筝?我还是让小四跟着你吧。”
“难道你是怕不会放风筝,被我笑话?”
“放个风筝有什么难。”
“你必须去,否则你哪都别想去。”穆灵犀扣住二少爷的手腕,一脸的娇嗔。
抬眼看着穆灵犀,二少爷只得无奈的点着头。穆灵犀笑靥如花,松开手去取风筝,不再看二少爷。二少爷眼中含着温暖的光,手轻轻抚过灵犀捉过的地方,嘴角含笑,却不知何故突然一僵,收起笑意,心中如重锤敲击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