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升的朝阳再次笼罩大地,一切又落回了往日的轨迹,仿佛昨天的种种都只是幻梦一般,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看着再次笑意盈面的如夫人,穆灵犀有种恍惚的感觉,张了张嘴,却不知要如何称呼了。
“你这丫头,怎么了,难道不认得姐姐了?”如夫人如往常一般,温柔静雅,只是眼中却多了一份深藏的宠溺。
穆灵犀的心却是再次痛了起来,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要如何强行压抑,才能将满心的苦涩与痛苦全部敛起,如常的出现在人前。
看着穆灵犀没有反应,如夫人稍偏了偏头,轻唤了句:“灵犀?”
“怎么会,姐姐现在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不认得。”脸上笑着,眼角却隐现一丝疼惜与不忍,“只是姐姐昨日才受了惊吓,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怎么一大早便起来了。”
如夫人收起了一脸的笑意,目光如水,轻轻拍了拍穆灵犀的肩膀,语气郑重:“别担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今天要去一趟广德寺,你可愿与我陪我同去?”
“那么远的路?姐姐……”穆灵犀本想劝说改天再去,转念间却想到,刚刚发生那样震撼的事情,如夫人却在第二天要去广德寺,必然是另有原因,也只有咽下未出口的话。
与上次进香相同,如夫人带了一个丫环,二个扮作家丁的侍卫,二名轿夫,只多了一个穆灵犀。如今姐妹情正浓,自是同轿而行。
坐于轿中,自是不能随意而言,穆灵犀只能抓住如夫人纤细的十指,紧扣在掌中,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如夫人一般。如夫人心有所感,同样紧紧回握着穆灵犀的手。姐妹二人相视无语,眼中的眸光却已道出千言万语。
外面的阳光依旧炎炎灼人,却无法温暖那二颗因痛失至亲至爱已然冰冷的心。心虽不同,却同样的寒冷慑人。
一行人赶至广德寺,如夫人带着穆灵犀与丫环一起礼佛。
焚上香,如夫人恭敬的跪于地上,虔诚礼拜。
穆灵犀立于如夫人身侧,她自幼长于江湖,也一向不信这些,并没有同如夫人一同跪拜。看着如夫人的身体一起一伏,对着佛像的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如夫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痛失挚爱后,还要以身侍敌,才能抓住那一线复仇之机。也许她此时向着满天神佛所祈求的正是可以如愿的报仇雪恨。一个人要将自己的愿意托付于不存在的神灵,是多么的悲哀与无助。
经过了好一会,如夫人才起身。也许是身体依旧没有完全好转,如夫人脚下有些虚浮,站立不稳,身子跟着晃了晃。穆灵犀立时抓紧了她的臂弯,扶住了她。
“没想到身子竟是如此不济,恐怕要在寺里歇息片刻了。”如夫人勉力站着,身上的一部分重力压在了穆灵犀的手臂上,有些自嘲的苦笑了笑。
穆灵犀却是睫毛微颤了颤,心中一紧,随即应和着:“姐姐身体还未恢复,我去找主持,要一间房暂时歇息。这里人多杂乱,实在多有不便。”
“还是我去吧。夫人常在寺里休息,我也比较熟悉这里。”一边的丫环小蝶主动开口请缨。
如夫人双眼有些眩晕,将手轻按在额头上,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广德寺本就是大寺,每日里香客络绎不绝,为了方便,本就留有供人休息的房间,此时正好有空闲处。应穆灵犀的要求,很快如夫人便步入其中一间。
如夫人的状况并没有明显好转,依旧精神不济,穆灵犀与小蝶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坐在床上。穆灵犀小心的观察着如夫人的面色,她无法断定如夫人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另有原因。
坐在床上,如夫人似乎终于可以舒缓了些。喝了几口丫环端来的温水,顺了顺气,勉强提起些精神,对着穆灵犀与丫环说道:“我有些困了,想要小睡一会。这里也不需要人伺候,灵犀是第一次来广德寺,不如在寺里逛逛。别看这里只是寺庙,也有不少的好去处。小蝶随我来过几次,对这里很熟,就让小蝶带你转转。”
“夫人身体不适,我们怎么可以远去?”穆灵犀还未开口,小蝶却是一脸忧心的反驳着。
穆灵犀看着如夫人,却是心有所感:“就听姐姐的,我们出去走走,姐姐也要好好休息。”
“我不会走的,夫人现在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小蝶一脸怒气的看向穆灵犀,好似在质问她为何要弃如夫人于不顾,随后眼角又瞥向如夫人,观察着如夫人的反应。
穆灵犀未理会小蝶,硬是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姐姐说过了她要休息,我们留在这里才会打扰到她。”
“你……”小蝶被强行拖走了几步,委屈的向如夫人求救,“夫人……”
“灵犀说得对,我睡一会养养精神,你们留在这里难免有声音,我会睡不安稳的。”如夫人静静的看着二人,淡淡的说了一句。
小蝶一时语塞,又被穆灵犀强行拉住,一步步的走出了房间。
关上房间的声音传来,如夫人原本委顿的神色突然间恢复了精神。站起身来,脚步也不再是虚浮无力,行至门前,插上门闩。然后缓缓走到桌前,坐到了椅子上。
“当当当”,不久便传来了三声敲击的声音,如夫人却连眼角都没有动一动,依旧静静的坐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吱呀”一声,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道黑影自窗外一掠而入,银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张面容。双脚落地,黑衣人却只是依窗而立,手直垂向下,脚步未移,满是墨色的双目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么突然,找我有什么事?”低沉而寞然的声音自面具后传来。
如夫人终于转过了头,看向黑衣人,目光也如同看向陌生人一般疏离:“我身边有一个人,她叫穆灵犀,她是……”
“她是穆敬钏的女儿,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不待如夫人说完,黑衣人却是抢先说出了穆灵犀的真实身份。
如夫人一时微怔,嘴唇轻启,迟疑了片刻才皱着眉头看着黑衣人,目光闪过一丝凌厉,语气冷然:“你监视我?”
“睿王府中,我的确另有眼线。”黑衣人突然间话锋一转,“他们有更重要的用途,用来监视你,未免大材小用了些。”
如夫人怒视着黑衣人,却没有反驳,握紧了手中的拳头,指节泛白。黑衣人说的不错,对于他而言,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哪里需要花费心思监视。更何况,她已然别无选择,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下去,当初决定踏上这条不归路,就已料想到了今日的局面,不是吗?
“后悔吗?”黑衣人淡然的问了一句,视线却直穿透如夫人,仿佛问着虚空中的某人。
悔?心中有过痛有过恨,却从未想到过悔之一字。为着自己心中所爱去承受这一切,即便是如履薄冰,即便是生不如死,也是心中无悔。只要能够完成他的遗愿,做任何事情都是甘之如饴。思及此处,如夫人回视着黑衣人,目光坚定,如燃烧着的烈焰,耀眼夺目:“我心无悔。”
黑衣人眼中迷茫与怜悯交替而现,摇了摇头,略有些迟疑后,喃喃的低语了一句:“你们这些人真奇怪。”
“对于穆灵犀,你有什么打算?”如夫人没有理会黑衣人的异常,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桌上的茶杯,双眼也紧盯着杯上的花纹,心思却已飘远。
黑衣人低头沉吟着,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如何处理。
如夫人的手不由的加重了几分力道,呼吸也几近屏住
“她与你不同,我要好好考虑下。你告诉他我们的事了?”
“还没有。”仿佛紧扼住自己咽喉的那只强而有力的手突然间松开了,如夫人长舒了一口气,手中的茶杯也放回了桌子。
“先不要告诉她,不要让她扰乱了我们的计划。”黑衣人丢下这一句话就飞身跳出了窗子,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如夫人整个身子也随之瘫软了下来。刚刚还被紧纠着的心,终于可以喘一口气。稍稍扬起头,狠闭着眼睛,心中却满是挣扎。对于黑衣人的回答,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是生是死即在一瞬之间,如今却只是延期而已。她不知道自己所希望的答案是什么,无论是哪一种,对于她而言都是一种折腾。
在这充满仇恨的泥沼中,她自己已然是满身的污秽,又怎么忍心将自己视如姐妹的人一同拉下。灵犀,那个充满着耀眼光芒的女子,本不应染上凡世的尘埃。然而,仇路漫漫,自己一个人又要如何走下去。这条路太长太难,满是荆棘的道路,几乎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而穆灵犀也许就是上天赐予自己的最佳同伴,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同样背负着血债,这一切摆在她的面前,又要如何抉择?
穆家,穆敬钏,穆灵犀,思绪再次跳转,如夫人的心再次抽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