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并非泉涌,却是细流涓涓,久久未止。没有痛哭,没有哀嚎,有的只是默默无声的葬心之殇。失去了焦点的双眼,随意的张望着虚空,眼中没有丝毫神采。
许久,如夫人已然干涸的双眼,终于在黯然深处闪出一丝光亮,却是那般的微弱,风过即灭。
“夫人。”轻唤着,穆灵犀自怀中取出手帕,拭去还挂在如夫人眼角的泪,轻轻的,轻轻的,仿佛擦拭的一个不小心便会打碎的琉璃玉翠。
如夫人突然挡开了穆灵犀的手,挺直了背,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却是未曾有过的凌厉:“你为什么要帮我?”
“夫人?”一瞬间的错愕,穆灵犀双眼圆瞪,“夫人认为我会背叛你吗?”
如夫人缓缓敛起眼中的冰霜,放软了身子,依旧倚在床边,手却紧紧抓向腹部,用力的揉搓着。
用力的抓住如夫人的手,穆灵犀心痛的看向如夫人:“就算你恨王爷,可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嘴角扯出一丝笑,灿如罂粟花般绚目,却带着死寂的气息,目光陡然间变得狰狞而森然,“我绝不允许他的血脉在我的身体流淌。”
“这样会伤了你自己的。”面对如夫人眼中的疯狂,穆灵犀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
“伤?若是可以直接做个了结,倒也不错。”凄楚的笑盈满唇边,如夫人眼中充溢着绝望。
如夫人的反常,过于出乎意料,普通的劝说是不会有效果的,穆灵犀眸光微闪:“难道夫人要将自己的付出尽化为乌有吗?”
停下一切举动,双手无力的垂落,虽是妙龄,眼中却染浸着迟暮老人般的目光,浑浊失神,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果然,如夫人与自己相同,有着势不可违的原由,为了这个原由,如夫人宁愿放弃一切,牺牲一切,即便将自己葬送在这睿王府中,即便生不如死,也是在所不惜。
“夫人,请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我会尽我所能来帮你。”
如夫人这才细细观察穆灵犀,眼中微光几经幻灭与重燃,穆灵犀则是目光澄澈而坦然的与如夫人对视,眼中的关切缓缓流淌。
“我要做的事情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你也敢帮我?”不知过了多久,如夫人终于缓缓开口,语气却是淡寞至极,仿佛人命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无论是穆灵犀的亦或是她自己的。
穆灵犀的心未凉,却是痛,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原本应该生活在阳光下笑颜如花的女子,变至如今的视生命于无物。重重点着头,眼中蓄满泪水:“夫人,你说过我是你的妹妹,但凡你有一分的真心,请为我保重自己,你还有我。”
如夫人未料到穆灵犀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眼眸一怔,骤然猛扑到她的怀中,痛哭起来。哭声是那样的悲痛欲绝,撕心裂肺,完全忘记了所有顾虑。此时在她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大哭一场,仿佛要将心中强行压抑着的一切痛楚苦难全部发泄出来。
穆灵犀轻拍着如夫人的脊背,感受着紧紧将自己搂在怀中的臂弯,是那样的用力,如溺水之人紧抓在手中的稻草一般。泪水很快便浸湿了穆灵犀的肩头,那不仅仅是如夫人的泪,更是她心头之血,温热、粘稠,还有绝望的悲戚。
将心中的悲苦发泄完,如夫人在缓缓将埋在穆灵犀肩上的头缓缓抬起,重新倚在床边,投向穆灵犀的目光却柔和了许多,甚至有着几分的依赖。
“夫人……”穆灵犀轻轻唤了一句。
“姐姐,叫我姐姐,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姐姐,真正的姐姐。即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会视你如亲妹,不再有丝毫的拉拢利用。”耀人的光芒自如夫人眼中陡然间迸发而出,整个人瞬间充满了生机。
“姐姐。”从未叫过的称呼,脱口而出,却是那样的自然,没有丝毫的生涩,穆灵犀恍若间感觉她本该那样称呼一般。心中暖意流溢,原本在得知自己家人全部罹难后,一颗心已渐渐封存,却在与如夫人相处的点滴中再一次感受着亲人般的关怀。只是原本还心存隔阂,如今却可全心相依,没有丝毫顾虑。
“姐姐……”穆灵犀心存疑惑,刚刚开了口,却又抿着嘴角不再言语。如夫人的心情刚刚平复,她不忍再揭开她心中的伤疤。
如夫人却心有所感,眸中光华黯淡了几分,却也再未出现那种绝望的悲戚:“我入王府是为了复仇。”
“复仇”,又是复仇,姐姐不仅仅与自己情同姐妹,更是同病相怜。不知道睿王到底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杀害了多少无辜。
如夫人眸中现出迷茫与甜蜜,嘴角微扬:“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他长我四岁,我们比邻而居,自我懂事起,我们便已相识了。我娘的身体不是很好,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而我爹,每日里忙着赚钱养家,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我,每天都是他陪在我身边。他是一个有些木讷的老实人,却在不经意间,在点点滴滴中,将他整个人融入了我的生命。那一天,他跟我说,要去向我爹提亲,等我们成了亲,把爹也接到家里,我们一家的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可是……在我们约好的地方,我等了他好久好久,他却没有再也出现。”如夫人话音一转,哽咽着,清冷的泪延着眼角再次滴落,仿佛在心中留下一道痕迹,生生将一颗心分为二半,“因为睿王杀了他,睿王毁了我的一切。”
两眼微眯,如夫人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凌厉而可怖:“我一定要报仇。”
“姐姐,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穆灵犀喃喃道,她也知道这样的劝说是多么的苍白而无力,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
“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明白。”敛起眼中的恨,看着穆灵犀,如夫人轻声微语,“当你真心的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懂得,那是怎么样的锥心之痛。”
“姐姐,你坦诚相告,我也不会对你再隐瞒我的身份。我的父亲并非是一届秀才,而是刚刚离世的御史中丞穆敬钏。”面对对自己和盘托出的如夫人,穆灵犀也郑重的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同时也意在转移如夫人的注意力。
如夫人却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愕,猛然间抓紧了穆灵犀的臂弯,有些失控的低吼道:“你是穆敬钏的女儿,你竟然是他的女儿?”
“是,姐姐,哪里不对吗?”穆灵犀被如夫的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如夫人平时冷静沉着,为何会在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后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缓缓的点着头,心中却已然满是疑惑。
松开穆灵犀,如夫人微微怔了怔,便低下头理了理头发:“没有,只是听说穆家无一生还,所以有些吃惊罢了。”
“若早知道你入王府的目的与我相同,我也不必花费这许多心思。”片刻的沉默后,如夫人再次扬起了头,看向穆灵犀,“起初,我并非全然的信任你。也许是直觉吧,我总是觉得你的出现并非偶然,而你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秀才的女儿所应有的见识。”
“既然如此,姐姐为何还要留我在身边?”
“若你真的只是一个无依的孤女,正是一个可用的人才,毕竟我在这王府中势单力孤,总要寻找一些助力。若你真的另有目的,你的目标必然是睿王府中的人,而睿王是最大的可能,留下一个对睿王有威胁的人,也是一件快事。只是,我又怕你急于一时,做错了什么,影响了我的计划,所以才一直处处让你陪伴,让你没有机会做什么,另一方面也可以留心观察,再决定如何对待你。”
穆灵犀垂着头,一脸的失望:“唉,我也是太急于在姐姐面前表现了,只想着得到你的倚重,却未料到,适得其反了。”
坦诚以待的两个人,心中再无芥蒂。只是如夫人刚刚受过惊吓又经过一番折腾,身体尚有些虚弱,没有精神再与穆灵犀多谈下去。穆灵犀本意是要去找大夫,却被如夫人拦住,如夫人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穆灵犀也只有作罢。
看着躺在床上,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如夫人,穆灵犀不忍再提起她的伤心事,也只有压下心中的困惑。看得出,如夫人是真正的恨睿王入骨,否则,一个刚刚得知自己怀有身孕的人,怎么可以狠得下心,对自己腹中的胎儿拳脚相向。可是从另一方面考虑,如夫人既然如此痛恨睿王,却又为何没有下手?以她现在的身份,要取睿王的性命应该并非难事。难道她是怕事后自己无法脱身?不,她选择的本就是一条不归路,又怎么会怕丢掉性命?还有那只神秘的白鸽,如今可以肯定那绝会如如夫人所说的那般。
想到如夫人可能还是有所隐瞒,穆灵犀揉了揉额角,心中微叹,只希望这个姐姐能早日对她完全打开心扉。而当说明自己真实身份时,如夫人的强烈反应,穆灵犀总是隐然的觉得有些不安,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