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宫里便来人将乔兮“请”进宫了,且只允许乔兮随行带一个丫鬟。
丫鬟恭恭敬敬地扶着乔兮上了轿,乔兮掀开帘子朝林见深望过去,似有些依依不舍。
林见深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对着轿子里的乔兮低语几句。
外人看来,都有些唏嘘,不知这次林家的新夫人进宫回不回得来。按往常惯例,是回不来了。
要知道每届大选,主驿站内住的都是京外的大官或是领国使者,先不说互相之间有隔阂,就是旁的人也都虎视眈眈希望弄出点乱子来。再者,这次大选恰是一个聚集高官的机会,而如今皇帝年事已高,皇位之争已经渐渐鲜明,说到底最强大的还是太子和五皇子两派,至于一旁的七皇子,虽弱但仍有一派拥护者。无论如何,这三个皇子是必定要在此次大选中发掘自己的党羽了。那么他们的暗箭明枪之下,红庄无疑将成为混乱的中心。
这差事,看着光鲜,但着实要心狠。林老板是做大事的。
这厢,乔兮的轿子稳稳当当已经起到宫门,乔府里一帮子却早已坐不住了。
“老爷!您是知道的,小姐这一进宫,哪有回来的道理!”赵七声声切切,也不顾礼数了,跪在大堂中央冲着乔丞相焦急地说,“老爷,求求您,将小姐救回来吧!”
“是啊,老爷,将小姐救回来吧!”跪了一排的侍卫队也跟着附和,乔夫人在一旁立着,手上的帕子紧绞,她一颗颗缓慢拨着佛珠,却是渐渐失了从容。
乔丞相端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锁。
他何尝不知道其中道理,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可是当初订亲时与林见深彻夜交谈下来,是说的清清楚楚的万不可让乔兮冒险,然而林见深其人不好捉摸,许是他的计谋。不如稍后问询。
乔丞相心下定了定,对跪在下边的一众下沉声道:“胡闹,这皇家旨意可是说收就收的?”
“可是小姐,小姐……”赵七又抽噎起来,活像个提起了离家夫君的怨妇。
“此事不必担忧,我自有主意。”乔丞相的声音平静沉稳,倒像是真的有主意一样,“做事的不可轻易丢下手头事务,否则整个东安怎得安宁?你们此番是为了小姐我不追究,下不为例。”
赵七和众侍卫们互相对望几眼,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咽下了嘴边的疑问,行礼道:“属下知错!属下自去领罚。”
乔丞相摆摆手,乔夫人柔声道:“老爷说不罚就是不罚。”
侍卫们踌躇一会也还是整整齐齐地下去了。
乔夫人将丫鬟们都遣下,这才问道:“老爷,可是真的有了对策?”
乔丞相长长地叹了口气:“我须得去会会女婿。”
———————————————————————————————————分割乔兮在轿子里昏昏欲睡,听着外面京城的人声嘈杂,心里想的却是这皇家轿子就是不一样的平稳,哪像当初和林见深成亲时那么晃荡。
悠悠之间听见厚重的们吱呀一声打开,轿子再晃悠的时候,两旁就是无比寂静了。那寂静似乎是,若她好奇探出头,魂魄会被吸进去。
怪不得都说吃人的皇宫,这么阴森,不知有多少冤魂。
而自己,不能做了皇宫里的冤魂,即使走这一遭,无人看好。
后来,一个太监尖锐的嗓音喊了声落轿,轿子就稳稳地落下了,随后帘子被掀开,随行的丫鬟将手伸了进来扶她。
乔兮看了一眼丫鬟摊在轿门边的手,这双手光滑细腻,指节修长,那削尖的指尖莹莹泛白,指腹一点茧也没有……乔兮心里一阵忐忑不安。
若是真正的丫鬟,怎可能没有茧,就连不用做杂活的喜河指腹也有薄薄的一层。更何况,今日随行的丫鬟,本是路安所扮,怎可能是这样一双身处高位之人才有的手!
乔兮皱眉,若她不曾好好观察,也许就落入奸人歹计。不过在这四处是眼睛的皇宫里,若是身处高位,怎么可能亲自动手。那么剩下的一种可能,就是练了毒功——白玉檀!
想到这里,乔兮已是浑身冷汗。白玉檀这门武功她是清楚的,她曾经在乔丞相的书房里翻到过一本讲述江湖武功的册子。上面说这白玉檀,是最危险的武功第二位。其危险在于发功时指尖毒气萦绕,旁人一旦接触会立刻从碰到的地方开始腐蚀直到整个人不成人形地死去。
然而这门武功对练功者自己也有反噬,因为相当于是将自己做成了一个毒物,那体内的毒气实则慢慢地侵蚀着练功者的内脏,所以练这门功夫的人都面色苍白活不过几年,并且总是裹着手以免误伤。
练这门功夫的大多是高官世族养的死士,被当作活动的毒药使用。
是谁那样赶尽杀绝,第一招就是死招!
但乔兮现在没工夫想这些,因为那只手,又向她靠近了些。外面的太监催着她快下来,而那只手已经快要到她鼻尖,她一旦求救,必定会立刻被置于死地。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乔兮调整呼吸要静下心来,在轿子里四处张望,但此时整个轿子就是一个牢笼,结实的木板和牢固的门框阴沉沉地压住,似乎预示着乔兮注定命丧于此。
乔兮叹了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分割“你保证小女会没事?”乔丞相坐在林见深的书房里又问了一遍。
“我保证。”林见深眼眸里的笑意之外,是更丰厚的自信,十拿九稳,“请泰山大人放心,小婿派了路安随行保护,路安武功,能挡全部杀招。”
乔丞相皱起眉头,严肃地望向林见深。
林见深了然,继续说:“红庄这一边,小婿,已经封锁了向皇宫的消息。”
他话音刚落,乔丞相便转过脸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皇宫消息多少条路子,林见深如何能一一封锁。
“我已将皇宫的探子尽数换成了自己人。小婿当尽力保证不出差错,然而若是真有居心叵测之人,即使红庄出了什么乱子,我的探子自然能先通知路安救乔兮。乔老,恕见深直言,这些最坏的结果我是打算好了,即使红庄落得个叛离的罪名,也先救乔兮。只是……若真是发生了,见深便不能再以红庄与顾北严抗衡,辜负了乔老期望。见深如此将私情放置于国家之上,还望乔老体谅。”林见深说着,起身朝乔丞相深深一拜。
然而他嘴里的私情,在乔丞相听来却是情深意重了,他后来自称见深,称他为乔老,显然是未将爱护乔兮当作对乔丞相的交待,而是以真正呵护恋人的语气,给共盟之人的抱歉。
乔丞相叹了一口气。
“我并非不信你,但事关乔兮安危。当初我说过,家国面前,我愿交出性命,仍不愿连及小女。”乔丞相缓缓而厚重地说,“你千万护她安好。”
林见深又是深深一拜:“小婿了然。”
……
送走乔丞相,林见深将杯里茶水一仰而尽。
即使对乔丞相说得那般肯定,想起乔兮时,心里还是焦虑。即使他肯定自己的计谋不会有错,然而此时,依然觉得不安。
何曾如此患得患失。
—————————————————————————————————分割“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快下来呀!皇后娘娘等着传召呢。”太监的声音尖厉地划破乔兮等待的死寂。
她倏忽睁开了眼睛。
皇后!
昨夜与林见深长谈到后来,林见深说:“乔兮,其实你此次进宫,不是等待宣判。”
“嗯?”
“皇家将你接进去,可是想不到我们趁着入宫,也是有事做的。”
“我们有吗?”
“……有。我现在坦白给你,其实此次将路安派给你一起进宫,他还有任务在身,即是查找顾家捏住了什么把柄。皇后一直是顾家的后台,因此顾家也算作太子那一派。然而顾家近年来势力越发大了,皇后不可能任其妄为,她这样纵容,必定是被捏了把柄。”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去找把柄,然后顾家就相当于失去了皇后和太子这个靠山。”
“不全是。顾家随时皇后扶着,可如今云腾势力大了,皇后难道不是也靠着顾家吗?”林见深笑得深不可测,“我是要找到把柄,让他们决裂。”
乔兮看着他谈笑间就说出了这样注定翻覆东安的言论,心想我这是嫁了什么人啊。
但她假装也很深不可测,压低了声音说:“那你要我做什么?”
林见深有点惊讶地看着她,月光映衬下乔兮心形的脸上一点樱色的唇,杏仁般的眼睛里闪着贼兮兮的光。他忍俊不禁,刮了刮她的鼻子:“你着实有一个重要任务。”
乔兮立马来了兴趣,端正的在床上坐好,等待林见深长官的宣布。
“你的任务是,把御厨的东西吃个遍,长肉回来见我。”林见深一本正经地说。
乔兮翻了个大白眼:“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林见深不反驳,一双美目流转在乔兮的脸上,乔兮不甘示弱地回瞪,眼神却慢慢温和了起来。
夜深了,房间里的男女看着对方,寂静之中有心声涌动,静止之外有眼波来往。
林见深凑近乔兮,轻轻俯下身子……
乔兮抬头,激动地一跃,有些振奋地说:“要不我从御厨做的水晶饺吃起?”
……
但此时哪里是回忆的时刻。
乔兮坐在轿子里,依旧是一身冷汗,但她却安定了下来。
她突然觉得,也许她不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