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要问什么呀?”乔兮跟着乔夫人走到房里,见她进门便支开下人把房门关上了,于是有些不安地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隐秘?难道……难道!”
难道是爹知道自己没告知夫子就直接回来了?
乔夫人看着女儿那双灵动的杏眼蓦然正大,便知晓她必定想到别的地方去了。真是,明明成亲了,却还是这样,像个小孩子心思不定的。
乔夫人摇摇头,拉着乔兮的手将她牵到床榻边坐下:“嗯,娘接下来问你的话,你要诚实回答,不能有一丝作假。你须得知晓,娘是关心你。”
“好的娘亲,我一定老老实实的,但……”乔兮凑近乔夫人耳语,“你不要告诉我爹爹……”
乔夫人嗔怪地一拍她的手:“这种事,为娘怎会告诉你爹?”
“那娘便问吧。”
“娘问你,你这两日,身子可有不适?”乔夫人紧张兮兮地问道。
“不适?”乔兮眼睛向上望着想了想,“没有啊,我身体不向来很好嘛!”
“那你这夫君,身体可有不适?”
“他吗?他身体适不适我就不知道了,但今天那车菜还是他拉回来的,应该身体也是很好吧。”
“噢……”乔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便好。”
“娘,这些有什么不好问的,还特意跑回房,我还以为您要问我是不是没跟夫子打招呼便回来了呢!”乔兮说完便捂住了嘴,想了想又假笑着说,“我明日去和夫子讲一声……”
“你是说,你们下午才回门,竟是因为早晨上学去了?”乔夫人十分惊讶。
乔兮却还傻乎乎地回答:“是啊,其实我还不知道今天回门呢……要不是林,要不是夫君提醒……”
乔夫人却已站起来,看上去有些激动。乔兮看着母亲一头雾水,乔母信佛,遇事难得焦灼,今日是怎么了。
“我与老爷还以为,还以为你们是小俩口新婚……”乔夫人缓了缓,又坐下,“他竟真的让你去思饮学院上学了?竟真能容下你心中有个,有个旁人?”
乔兮想他怎么就容不下了,但却无法向母亲解释,只好傻傻地点头:“恩啊。”
“可见对你用情至深……但兮儿啊,”乔夫人摸摸乔兮的头发,语重心长,“你既已是他的人了,便收起心来,娘心疼你向来自有主意这次却听了老爷安排,但爹和娘,不也是成亲之后才有的感情么?你看看爹娘,世事皆有造化,你还小,有些情意总会渐渐淡去。但夫妻恩意,岁月来去的陪伴,无可替代。”
乔兮这才懂了,原来娘亲是把自己拉过来训话的,便笑嘻嘻地说:“知道啦知道啦。娘我想去后厨看看。”
“稍等,兮儿。”乔母叫住乔兮,却又低头思索了片刻,这才抬头继续说:“实则娘今日与你,有别的话说。”
“什么啊娘?”乔兮觉得娘亲古怪,皱起了眉头。
“唉,罢了,既然你已嫁人,娘便说开了。你成亲前夜,我请嬷嬷来给你讲的那些,你可记住了?”
乔兮略一回想嬷嬷讲了哪些,头皮霎时发麻,娘啊,您该不会是……
见乔兮肩膀一颤,乔母以为乔兮有些害羞,便安抚着她:“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兮儿,传宗接代是女人的责任,你可务必要……”
“知道了知道了娘!”乔兮话还落在这处,人却已挣开乔母的手跑远了,只留下乔夫人独自笑着摇摇头,这丫头,还知道害羞了。
—————————————————————————————————————乔兮一边拍着胸口往后厨跑去,一边心有余悸。
这种事,别说从娘的嘴里说出来,但是她心里把自己和林见深想到一起,就浑身不舒服。
“你做什么跑得这么慌张?”那人却已经站在了乔兮面前。
已是申时末了,天色微醺,日头斜下挂在檐角。后厨的院子杂乱,四处堆放着木架锅盆,地上有些湿漉漉的,几个长工坐在小凳上低头择菜剖鱼。
而林见深,脱下了宽大的紫袍,换了一身青色的交领窄袖短打,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他向来松垮系在尾部的长发此时好端端严整整地收在黑色的幞头里,整张脸显得更立体。
他上臂贴着两肋,却提着手腕,晶莹的水珠描绘了他的手指轮廓,又顺着指尖一滴滴落下。
何等人,连做饭都这副风流形态。
见乔兮不说话,林见深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为夫这样打扮,娘子觉得好看?”
这世间夫妇,都是小妻子对镜描红妆,寻来繁锦烟罗无数,费尽心思打扮一番,末了提着手腕掩住红唇,怯怯问夫君,妾身可好看?
怎么事情到了林氏夫妇这里,都反过来。哪有夫君下厨,末了还得穿一身简陋短打跑到夫人跟前巴巴地问,我好看吗?
乔兮被刮了鼻子,水珠沾到鼻尖往下滑,有点痒,她用手揉了揉,然后说:“不好看。别废话,快去做饭。”
林见深也不生气,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请娘子指教了。”
两人便并行进了灶房,留下看完一出恩爱戏的长工们,继续择菜、剖鱼、择菜、剖鱼……
—————————————————————————————————————思饮学院的天,也渐渐暗了下去。
顾竹彦与秦挽星站在山坡上,学子们都提前回去了。
如果青草通人性,不知在这片山坡上,听了多少心事,见证多少相遇,闻了多少风声。
“竹彦,你不能这样退婚。”秦挽星当先开口,她声色亮堂圆润,此刻却是压抑着有些干哑。
“秦姑娘若是为此事而来,便不必再论。”顾竹彦风轻云淡的眸子扫过来,秦挽星霎时便觉得冷。
“我需要一个说法,”秦挽星硬撑出理性模样,“并不是为我自己的说法。”
“嗯?”顾竹彦侧目,鼻梁挺直,侧脸冷峻。
“大选在即,算来,下个月便是了。我属于及笄未订婚,自然要被选入宫闱的,若是运气好未被选中,在宫中两三个月也就出来了,若是运气不佳,便被选进内阁,可不知会赐给哪一位?”
“秦小姐语气,是知道哪一位了?”
“我想,五皇子已在宫外另辟府邸,二皇子早逝,三皇子和四皇子已有正妃。这本来长幼乱序已是大忌,但太子仍是迟迟不立妃,你说,这次大选,却是给谁选妃?”秦挽星扬起唇,神色骄傲,“而太子若拥我秦家,对你们,百害而无一利。朝中人等都知五皇子与太子相争,这秦家军权,太子难道不是要定了?兵权一握,你说人心,又往哪边倒?”
顾竹彦转过脸来,狭长凤目毫无波澜:“你很聪明。但你如何认为这等利害,我会想不到?”
秦挽星眼神微闪,是啊,这样简单的厉害关系,她能想到,顾竹彦那样的人,又如何想不到呢?
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你既已知晓,为何坚持退婚?”
“我敢退婚,自然有我的对策。”顾竹彦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掸了掸袖子,“时候不早了,我送秦小姐。”
“不必了!”秦挽星眉头紧蹙,端详了顾竹彦半晌。这个男人,从一年前初见开始,便是永远的风轻云淡,似乎即使大计失败,他也毫不上心。这世上,他到底在意什么呢?
秦挽星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了。她走到山坡脚下牵过正在踏泥的赤月马,轻轻拍了拍,那浑身赤血色的骏马前掌舒服地交替踩了两下。
她翻身上马,却又抬头对顾竹彦喊道:“竹彦,马儿我养得好好的!你何时用,我都可以接你!”
说罢便一夹腿,策马而去,独留一抹红色的余影。
顾竹彦往她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便将视线拉到了远处的山脉。
林见深,但望你莫要让我失望。
—————————————————————————————————————“你这是做的什么?”乔兮第十一次踮起脚把视线从林见深的肩窝探过去,“好香啊……”
“这是红麟金瓜青番鸭。”林见深撩着锅里的酱汁,看也不看乔兮。
“鸭子?我们没买鸭子啊?”
“这是我命人从红庄拿来的,青番鸭是个什么呢,你听着。”林见深语气有些得意,颠着勺子侧身对乔兮说,“青番鸭是选了北宛的肉鸭品种,出生开始便只喂食淡水青仔鱼,且须得辟一块地种上番兰,专门用来养鸭子,养上不多不少正好两个月,便可以用来做这一道红麟金瓜青番鸭了。”
“这么娇贵?”乔兮皱起了眉头,“比我还娇贵。”
林见深看她拿自己和鸭子作比,还很惋惜比不上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用空闲的左手去捏乔兮的头发:“你啊,鸭子是用来吃的。”
“那我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乔兮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人生的大问题,然后陷入了沉思。
大概沉思了一秒,耳边突然响起刚刚娘亲说的:“传宗接代是女人的责任……”
乔兮看了看林见深,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挂着笑,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捏着自己的头发。乔兮眼睛一眯,刷得一下把头发抽了出来,转身就走了。
只留一头雾水的林见深在原地,摇摇头,唉,还准备讲讲这个酱汁的做法呢。
————————————————————————————————————终于开饭了,乔丞相和乔夫人坐在主位,乔兮坐在乔夫人的右手边,而喜河、胡伯、路安、赵七也都因为今日主子高兴,而纷纷入了座。
乔家,向来便是如此开明随和的,而林家更不必说,下人常常骑到主子头上。
林见深已经换了衣服,穿上了他惯常喜爱的黛紫色宽袍,头发散下来,松松束在发尾。他头发真长啊,乔兮粗略一看,已经垂到臀部以下,不知道他把发梢束起来的那个结,是不是会在他走路打他的屁股。
乔兮想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何事令娘子这么欢喜?”林见深说着,掀袍自然地坐到了乔兮身边。
“要吃饭了,当然高兴。”
“爹娘,那么女婿便吩咐上菜了。”林见深得到二老的肯定回复后,手掌虚空勾了勾,便有侍女小厮鱼贯而入,手上珍馐整齐摆盘上桌。
“女婿来为爹娘读菜。”林见深起身,一一介绍,“这是山珍刺龙芽,是早晨刚摘的秋龙芽,作为开胃菜,女婿……”
他不疾不徐的说着,长发已经在光下稍显银色,樱色的唇光泽有度。他眼波至处,摇曳繁星点点,宽袖鼓风,藏了满怀心事玲珑。
乔兮托腮,看着他永远含笑的眼眸,睫毛如扇盖住了醉人眼光。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觉得林见深好美,不同于初见时的惊艳,而是熟知后的惊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