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睡的极好,只因离魅彻夜未归。将自己埋在深深的丝被之中,百无聊赖的想着,看来该是遇上了大事,摸上左腕上的繁复镯子,或许哪日便是破了它束术之时了,纷乱不远矣。
第二日我早早醒了,碧玉勤快的很,总会在我醒来时端进盛着合适水温的鱼洗盆,供我洁面,我颇为受用的接受了。
用罢早饭,推了碧玉的跟随,只说了去处后,便朝着颇有离魅风格的后园漫无目的游荡而去。
听着虫鸣,吹着微风,静谧异常,这般平静的日子又能再持续多久呢?
恐怕又将战事频起,纷乱丛生。
不免又忆及做司战神女的时日,竟是遥远到我心生惆怅了。
现下想来,便是我再想遁离天界,舍了职责,然自我是梅洛那日起,做的最为有意义之事便是那些戎马的倥偬岁月,这般避世并不是我心中所欲,彼时不过为避开那些纷乱杂事罢了,只是,明日呢,又何去何从呢?
如此这般的境况让我贪恋却又让我微茫,到底我是不能随离魅回魔族的,可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夫人,夫人---”我正难得的惆怅感慨的厉害,碧玉那个丫头又来捣乱,无奈之余却又怅惘异常,‘夫人’这个称呼我到底要不要他们改呢?
我颇为幽怨的盯着面前打断我幽怨思绪后一脸歉然却又欲言又止的碧玉,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往回咽了咽,无奈的示意她有话快说。
碧玉却是颇为为难的开了口,看向我的神色亦是分外委屈之意,倒是闹得我不明所以,谁人能让将军府的大侍女如此难做呢,直到她说完,我方才意识到她缘何有此种种异常举动。
她说:“夫人,国公大人在府门外求见您。可将军昨日临行前吩咐,谁来求见夫人一律都要挡在门外。”
我恍然大悟的盯着碧玉,却又疑惑出声,“那你依你家将军所言,将他拦在门外便是,却又为何巴巴跑来说与我呢?”
碧玉面上更加为难了,但见她皱起秀气的眉,嗫嚅说道:“本是回绝了的,可,可是国公大人说,若是不让他进府,他便要硬闯了,虽说咱们也可强行动手阻拦,然他总归是当朝国公,这--”
“将他带到那边临湖的亭子吧,若你家将军怪罪下来便说是我应了就好。再着人奉上一壶热茶吧。”
碧玉颇为感激的应了声后,匆匆去了。
等我慢悠悠晃到湖边亭子时,已有杯壶茶盏置在了石桌之上,随意捡了个座闲看着漫花。。。。。。
遥遥闻见人声,放目看去,长渊依旧一身紫袍,端正飒爽,翩然行来,仿佛一贯的踏身世外,依旧是那般铁腕无情的冷漠神君,直至行得近了,方才发觉他盛了满眼的风尘。
离魅所言果真不假,他为了水月竟可以将自己折磨至此,该说情意深重还是该叹时已惘然呢?!哎,一声叹息罢了。
情是什么,孟婆手中的一碗水罢了,饮尽了便没了,当作为水月的我忘记了往昔,他还记得又有何用呢?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不管我曾经是否是水月,现下的我也只是忘了水月以往的我罢了,我不知为水月时对长渊的情如何,却深深晓得作为有梅洛记忆的我来说,我对长渊的情再不复往昔了。
看着近在身前依旧长身玉立却已持重不在之人,我觉着颇为无奈,只得垂头去拎石桌上的紫砂壶斟了两盏茶,抬臂示意他落座饮茶,方才缓缓淡然道:“不知国公大人驾临,临时备了陋茶,粗茶鄙薄,还望国公不吝啜饮,莫嫌若耶招待不周。”便是我已做到对长渊无怨忘情,然我终究还是有些怪责呢,谁能轻易忘怀被人践踏真情之痛呢!我能做的也唯有淡然一道,却也再无力强逞笑颜了。
长渊却只是静静的瞧着我,久到我快撑不住面上的容色之时,他才缓缓落座,却未执茶,“你本便是梅洛,何以同我故作生分不识呢?”
看着长渊微皱的眉头,忍不下的想笑,我曾经倒是不想同他生分,可终究近他不得,现下他倒是要同我亲近了么,只是沧海桑田,却是没甚么不会变的了,我终究淡淡笑了开来,“殿下所言差矣,我便是我,梅洛、若耶不过一个称呼罢了,我既是身离天界,决定遁世而居,自然不能再是那个天界征伐不断的司战神女,便如国公大人在天界是天君座下太子,在凡间却是国公大人,我想国公大人是懂得的。”
世事已矣,怎可能一成不变呢。
长渊闻言却是眸色沉痛,“你到底还是怨恨我的吧,我那般对你--”
“怨恨倒是谈不上,不过不愿再去忆起罢了,那日于你婚堂之上我已说的很是明了,如今我不怨恨你,亦是放过了我自己,何苦怨人囚己呢,若耶不是恁般心胸狭窄之人。”我既心意已定便断不会拖泥带水,从来拖拉都不是我的性子,亦不管曾经长渊又与水月有何缠绵悱恻,往昔如何皆不是当下,而我只活于今。
长渊却是眸色更痛,似是抑不下那份痛,连带着身子都有些微晃,语声更是夹杂着一丝颤抖彷徨,“是因着你又喜欢上了离魅么?”
我虽心有不忍,然到底不愿平白予人无端的希望,只得压下那股恻隐之心,缓缓而坚定的望进长渊深藏着痛色的眸,一字一句道:“这同离魅倒是无甚关系。我不再纠缠于你,不过是看清了自己的心而已。从前我喜欢你,镇日想着如何让你喜欢我,现下想来,你未曾回应我一分半毫倒是非常对的,毕竟感情不是物品,怎能因着我对你的情多些,便会换得你一丝回应呢,以物物物之事从不会发生在感情之上。”
长渊紧扣着石桌的手泛着苍白,数次张口却未吐出一言,最后化作长长一叹,音色低沉却也决绝,“那夜你与离魅……”
迎着如此执念的眸色,无奈之余心下更是无力,我暗暗一叹,水月到底何德何能得长渊如此呢,然我终不是他心中往昔的水月了,“殿下,沧海桑田,几更几易,何苦呢?海枯石烂生生世世心意不变不过是凡间世人痴人说梦罢了,孟婆手中的一碗水轻易便断了往昔了,以殿下的聪慧何以看不透这些呢,何况如今殿下身边娇妻在侧,自是应当好好对待太子妃的,若无事……”
“夫人,夫人--”碧玉一连串喘中带颤的呼唤声再度袭来,我颇为无奈的扶上了额,我到底还是应当让她改改这称呼的吧,毕竟离魅又未曾真个的娶了我,哎,碰上离魅,哎,瘟神啊。。。。。。
片刻沉默间,碧玉已是出现在了视野之内,来者却不止是她一人,我眯眸瞧去,看清情形的一刻却使得我方才还一片稳当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猛的站起身来,只见昨日好端端离去的朱子兴满身血污,被府中的下人以一副担架抬来,却未见昨日随他同去的离魅。
心内怒火翻腾奔涌,我一声冷笑出声,自打避世后我便再未有过如此愤怒之感,如今却如喷薄岩浆般,竟是如何抑制不住了……
朱子兴如此而归,却未见离魅的身影,情形已一目了然了,想到离魅可能在某处正忍受着折磨,暴虐的心更是压都压不下了。。。。。。
“这--”长渊亦是起了身皱了眉头颇为不解的看向我,复又看向碧云,方才的悲痛难抑亦是消失无踪,却没‘这’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我也不去理他,迈开了步子迎着碧玉一行而去,到得跟前我才发现,用一身血污来形容朱子兴倒是小瞧了他身上的伤去,若我没瞧错,他是被人用重手法将双臂分了筋错了骨,腿部亦然,现下也只有那么一口气险险吊着了。
能将腹黑如离魅的人伤至如此,且未曾同归,其间惨烈可想而知了,我勉力压下嗜血躁动,不知为何,竟起了同离魅一样的恶趣味心思,噙着一丝冷笑,侧首瞧向仍旧紧锁眉头的长渊,“国公大人,可知缘何将军大人宫中宣淫?”
长渊闻言瞳孔紧缩,似是不可置信般绷紧了身子看我,看着神情多半能思及些甚么了,然我觉着我现下悲怒心情须得找人好好分担分担,便又裂了裂唇角,颇为无畏的笑笑,“只因那夜我误服了菟丘草。”
长渊身子晃了晃,似是无法支撑,单手撑在了石桌上,另一只手却是紧握成拳,目次欲裂的将我紧紧盯着,我不晓得他由我口中听得自己的心上人被他曾误认的心上人害到失身作何感想,然我的心情却是得以片刻纾解,再不去管长渊如何,倾了身去听朱子兴模糊的呓语。
“救将军。。。救。。。将军。。。。。。”
我忍下心痛、恻然、怒火,轻轻在朱子兴身上拍了拍,安抚的靠近朱子兴耳边,“放心吧,以你家主子的性子断不会让人轻易折磨了去,且我自然会救他的。”
朱子兴似是能辨出我的声音,颤巍巍费力的睁开了曾经晶亮如今却无神的眸子,茫然的朝着我的方向结结巴巴的念叨着:“夫。。。人。。。夫人。。。救。。。救。。。将军。。。他。。。”却未等说完,人便昏厥了过去。
碧玉在一侧已是泣不成声了,我不是未曾瞧出他二人之间的点点暧昧情愫,然感情之事又岂是旁人顾得来的,无声一叹,依着朱子兴的性子定然是未曾说出口过,眼下倒是个机会了。
起身行至碧玉身侧,安慰似的拍拍碧玉的肩头,尽力让自己的音色柔下来,“傻丫头,哭什么哭呢,又不是好不了了,好好将他送去房里,我稍后便到,定然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心上人来。”
碧玉闻言猛的抬头看向我,双腮透着诱人的红色,流着泪的漂亮眸子分明流露出了惊喜的光色,却是且娇且羞却又满含期冀的望着,我勾唇笑了笑轻轻点头示意她快些去办,碧玉方才回神般一叠声儿的招呼着下人担着朱子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