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场出来时,已是近午,我早已是饥肠辘辘,虽说神仙可以辟谷不用进食,然尝过了人间美味,馋虫总会勾上那么一勾,是以我觉着我饿的甚是频繁。
坐在函陵城里最大的酒楼里,闻着四处飘散的饭菜酒香,真想做个醉生梦死的外乡人!
当然若是少了在一旁聒噪的鹦哥就更好不过了,哎,那只鹦哥竟早早守在校场出口处,见离魅一出来便径直贴了上来,嗯,真给雌性们丢脸,即便是最善行勾引人之术的九尾狐都做不出此等事来,也难为了她以一届公主之尊让我生生开了眼界。
“离魅哥哥,早上说好的你要请我吃最好的东西带我看最美的风景,现下咱们来了这函陵最好的酒楼,待会儿咱们去哪里玩啊?”综合体又开始发嗲了,我觉得郎校尉将他的眼疾也传给了我,我看着离魅的眼神也不那么正常了,好大奸情的味道啊!
离魅却自眼风里瞧了瞧我,有丝警告意味,我幸灾乐祸一笑,谁让您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恁般招人呢!
却听离魅开口说道:“不知若耶要去哪里?对了,话说你失了记忆,咱们沿着若耶溪也北上了许多,竟没有丝毫唤起你丁点儿记忆的地方么?”
我暗自低头窃笑,你便是游遍大江南北也找不到我熟悉的地儿呦,当然除非你让我回我的那个破茅草屋,住了五年我定然熟悉!
然离魅面前断然马虎轻率不得,我收起方才的小心思换上一副凄然,抬头道:“将军大人明鉴,想必小女还未从那心伤中走出,是以才久不能恢复记忆,依着小女看还是莫要强求一切顺其自然吧。”
话音方落,便见离魅方才还无波的黑眸里猛然间云涛翻涌,双眸微眯,竟是有丝动气,我心一抽,难道又说错话了。
却见离魅莫名盯了我片刻,方才转头对着朱子兴说道,“叫小二将他们这里最好的酒端上,再送些下酒菜。”
一直拽着离魅胳膊的应云儿见状不满了,霎时撅起了小嘴,直起身摇着离魅,“离魅哥哥,喝了酒还有力气玩儿么?”
我看了看郎校尉,分明从他眼神中瞧出了笑意,废话,喝点酒而已,至于都走不动路了么。
郎校尉似是也忍不下俩人的暧昧,咳了两声便尿遁去了,留了我一个人在此干受罪,琢磨着是否也寻个由头,给他二人留个独处机会,房外一声惨叫陡然响起,我由衷感叹果然天遂人愿啊!
本着看热闹的心思出了房间,二楼凭栏处,郎校尉正倚栏而观,微蹙的眉昭显了此刻楼下的事端着实令人不悦,然我仍是好奇何事会引得向来温笑示人的校尉大人有如此神情。
凭栏低头望去,当我看清那人的眉眼,放佛周身天地都静了下来,我见过傍月山低吟浅唱犹似温婉女仙的她,见过苍术府天苑校场舞刀弄棒犹似凶煞悍将的她,见过天河温水畔妩媚娇俏犹如娇羞处子的她,见过鬼族之战不畏生死救我于九死视友如命的她,见过。。。见过那么多那么多让我不舍的每一面的她,唯独不曾见过此刻眼蕴泪水柔弱不堪的她,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也是好的,至少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我还能再见她一见,真的,如此也是极好的,我本以为,以为那场鬼族之战,她早已魂飞魄散,哪怕我如何悔过都再难寻得,如今再见她,再见她。。。。。。
口唇轻颤,喃喃而念,辗转着那久不曾唤过每思及一次便让我如斯痛心的名字,“朱璃----”
身后一道视线灼然而至,心惊之时,慌乱收起悲戚之色,攥紧双拳回身看去,却是离魅同应云儿一并也走了出来,他并未瞧我,却是越过栏杆看向了楼下大堂处,我微微松了口气,纵使他百般疑心我便是梅洛,若无实证他断不会胡乱认人,然若我还识得楼下之人,却是如何说将不过去的。
方松了心房,离魅身侧的应云儿却轻‘咦’出声,三两步走到栏杆处,黛眉微蹙,右手抚上长颈,“怎的长渊哥哥也在此,那时他同我说离魅哥哥会调防函陵,我邀他同来被他婉拒,如今却又出现在此处,真是奇怪。还有曹大人家的朱璃姐姐也在呢!只是她身边那个男的是何人啊,怎的同她站的那般近,还将手搭在她肩上!”说到最后,语声已从疑惑转为愤慨了!
离魅并未言语,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楼下,不知在思忖些甚么,一旁的郎校尉看了看离魅神情,轻语出声,“楼下那位明艳女子是曹大人爱女,唤作曹朱璃。平日甚少出门,只因曹大人五房妻妾只得此一女,因而甚是疼惜,加之此乃边关之地,常有外族商旅往来,就怕无端生了甚么事端,多有不妥。今日不知何故,曹小姐来了这里,却遇上个喝醉酒的外族人,唐突了曹小姐,刚巧从楼上走下一英武倜傥的公子将那醉鬼折了只手救下曹小姐,国公大人也恰在此时出现。”
话断在此处,却给人一种未竟之感,仿似再说国公大人出现的不是时候,抑或是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
方才我只顾看着朱璃,并未在意旁的人,听了郎校尉所言,也看将过去,却是一男子低头安抚着犹在哭泣的朱璃,长渊立于不远不近处静观,嗯,他一贯是此种淡然神情,放佛八面来风我只岿然不动的样子。
楼下一幕分明便是折子戏中惯有的英雄救美戏码,心念一动,只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地上的醉鬼犹在哀嚎,低头的男子骤然抬头,森然的目光扫过地上哀叫之人似是犹不解恨,要将他碎尸万段般。。。。。。
不知离魅作何想,此时的我见了那人的面容却是早已行动不能,若是遇得朱璃让我且喜且悲,如今见得又一熟人,却恍如惊梦了,那位郎校尉口中的英武倜傥男子竟是西海二皇子哲贤!
彼时鬼族之战最是让我不愿忆及的一战,那一战,我辜负了离魅的好意劝说,惹他愤然离去不再随战;那一战,我一意孤行使得我唯一好友朱璃,魂归荒野,或许这也便是佛陀安排我苏醒于若耶溪畔的缘由;那一战,哲贤闻声而至,却是为劝回挚爱的南天君公主朱璃,不想却痛失所爱,从此他踪迹难寻;那一战,那一战。。。。。。
那一战后,我才知战事始末却不过是一人为他所爱之另一人取得离魄,葬送了如许多,却只为她一人重生。
而我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卒子,却犹不自知的在他们的爱恨情仇故事里穿梭着。
当我手握从鬼族手中夺回的离魄,赶至思宸殿时,看到的又是什么,是一双忘情深拥的人影,是地上一堆凌乱的衣衫。。。。。。
长渊,长渊,我想我再不欠你什么,你亦再不需要同我解释什么。那日在你的婚堂之上,其实我只是想说,何必骗我,若你说我便会做,然而,你深爱之人便在身旁,我又何苦自取其辱呢。毁了青梅,也还你自由,那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从此我们便真的两不相干了。。。。。。
犹自沉浸在往事之中,却被应云儿的一声高呼惊回深思,我深叹口气,看向应云儿,鹦哥做事总是出人意表,方才还一副愤愤的神情,现下却是雀跃之意,但见她在楼上欢呼,“长渊哥哥,长渊哥哥,朱璃姐姐,朱璃姐姐,我是云儿啊,我在这里,别管那个瘪三儿了,快些上来同我们一同用饭吧!”
方才朱子兴才将将叫了小儿送了好酒好菜来,这下平白倒是便宜了一堆人。。。
坐在方才还稍显大的房间,看着新添的蹭吃人员,我有种出走的冲动,无奈的看着鹦哥自来熟般的挨个自我介绍,“朱璃姐姐,这位是我常跟你提起的离魅哥哥,”说话时那个娇羞的表情和语气实在让人不忍视听,她还犹不自觉,仍在滔滔不绝,“离魅哥哥身边的郎校尉早就来了函陵你定是识得的了,郎校尉身侧的便是离魅哥哥的贴身侍卫朱子兴,”颇为不耐的看向坐在朱子兴身旁的我,“这位姑娘呢是离魅哥哥的婢女,离魅哥哥总是那么温柔,对待个婢女也容她同我们同桌而食,”复又指向我身侧的长渊,脸上已挂了笑意,“这个是我提及的另一位哥哥,长渊哥哥,他很厉害哦,”说着又转向离魅,满脸媚笑,“离魅哥哥,这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儿就是曹大人家的姐姐朱璃哦,是不是很漂亮啊?”也不待离魅回答,又径自看向朱璃,“朱璃姐姐,你身边那位俊朗哥哥是哪位啊?”分明有促狭之意!
再见的朱璃似是脱了往日洒脱的性子,变得温婉脆弱无比,只一味的垂眸咬唇不语,红着一张俏脸,让人无端生出一股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哲贤看了看身侧不语的朱璃,脸上隐约有着笑意,转向众人又是潇洒一笑,“在下哲贤,矩燕人士,出身商贾世家,此次到得西陵,是要洽谈瓷器生意,不巧在下遇到曹小姐为人所欺,一时看不过便出了手。却因此竟能结识几位朋友,着实是在下的荣幸!”
我心头一跳,他便是哲贤却装作彼此不识得么,只不知他是同离魅和长渊一样被禁了术法,或者是自投六道轮回,抑或是私自下界呢,不管是他现今如何,现下他同离魅,同长渊,又是敌是友呢?
心情霍然沉重下来,只望是我自己想多了而已。
哲贤在此,不晓得他是否还留有仙术,是以我并不敢动用追魂术,虽说他二人名姓样貌皆未变化,然总是想亲自验上一验。。。。。。
那厢离魅已接过话茬,爽朗一笑,“能识得哲贤,焉得不是我等的荣幸,今日既有缘相聚,闲话少说,还是开怀畅饮的好,好酒酬知己么,国公大人您说是也不是呢?”
长渊不置可否的端起酒杯,淡淡道:“将军所言甚是,相逢何必曾相识,”说着,眼神飘过哲贤,将酒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我总觉着今日的长渊分外冷凝,面色稍显苍白,偶尔飘过哲贤同朱璃的眼神也是黝黯难定,或许他也不曾料到,鬼族大战后竟还能再次遇见哲贤二人,且还是在如此境遇下。。。。。。
哲贤轻笑出声,微垂着头,手中转着空杯,磁性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好一句相逢何必曾相识,方才哲贤已自报过家门,云儿姑娘也为我们彼此做了引荐,如此我们也算得相识了吧!”
在座几人相视一笑却心思各异,各自寒暄着吃将起来,偶尔说些无关痛痒的时下局势。
我只低头不语,其实方才哲贤的话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分明一群旧时却各自装作不知,我便罢了,终归换了样貌,可是离魅同长渊分明丝毫未曾改变,尤其长渊,哲贤同长渊不是再好不过的莫逆之交么。
我不晓得鬼族大战后,长渊同哲贤是否还有甚么不愉快,那时的我已是心伤匪浅,无暇他顾,只是为离魅带走之时,听他偶尔提起过一句,长渊同哲贤貌似决裂,哲贤已不知去向,为此西海龙王甚是震怒,且哲贤对我也分明恨之入骨!
我晓得的,最信任的兄弟设计发动了那场夺了他心爱女子的征战,那女子却又为救固执己见的我而魂飞魄散,若是我,也定是心恨难已。如何能原谅呢,便是我都难以原谅我自己啊。
抬起头看向我正对面的朱璃,她仍是低头不语,偶尔羞涩的悄悄抬头瞧瞧众人,若是有人回视她她便赶快再将头埋下,不曾想重生的她竟变得如此小女儿家。
一桌人却是再沉默无语,各自吃着饭,间或不咸不淡说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