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那人还是一身玄色衣袍,风流倜傥,一脸轻浮笑意,一双桃花眼仍是险微微朝上翘着,唇角弯着邪魅,只是目光触到我的那一刻,笑容慢慢凋零下来,眸中一片深邃,甚至透着一股我说不清的情绪。
是了,我除了这张脸变了,剩下的连根头发丝都没变,怪道重逢的离魅会如此表情!如斯年不见,他竟还记得我未着戎装时的便服模样么!
莫非真个被认出来了么,手慌乱的摸上额头,那里贴着的两片金箔并未掉下,将原本额间的若耶剑印记描成了一株艳丽的曼珠沙华!
莫要惊慌,且不说现下没有最能说明身份的若耶剑,便是这张脸也确确实实不再是那张脸,便是身形衣饰再像又如何呢!只要我不露马脚,他便断然不会察觉的!
“这就是你爹要为你求娶之人?”大将军将方才定定瞧着我的眸调开,侧头看向朱子兴,调侃之意甚浓,眼中却满含戒备,“同你倒是。。。”
“将军明鉴,大丈夫尚未建功立业怎可耽于儿女私情,属下断无此意!”不等将军说完话朱子兴已毒誓般的宣判了我被嫌弃的命运。
只见大将军的目光在朱子兴坚定的面上扫了又扫又玩味的瞧了我一瞧,“姑娘哪里人?”
“将军大人,若耶姑娘脑子坏了不记事情了,是我和我娘捡回来的!”傻子阿二又开始欠揍了!
“哦———”一个字拉长了调子,只怕搭上这调子都可以过河了,但见大将军又玩味的看了看我,“原来姑娘失忆了,”又转向了傻子阿二,“从哪里捡来的?”
“若耶溪边。”
“捡到她时,她身边,”一改方才漫不经心的神色,大将军眸色锐利,转头定定将我看着,“可有什么稀罕物事!”
我闻言挑了挑眉,犹自挠着额头的手不自觉一停,朝着大将军讪笑两下,暗忖着莫非竟真被他看穿了么,不是说他术法被封了,如何还能探得出我是我呢!咳咳,什么叫‘我是我’,我不是我又是谁,可我似乎好像仿佛也真个的不再是曾经的我,呃,有点乱有点乱,万不能自乱了阵脚!
方镇定下来,只听傻子阿二犹在絮叨着,“。。。远远的俺们就瞧见水边躺着个人,我娘跑到那人跟前,瞧了瞧后就一直在那里喊姑娘醒醒,姑娘醒醒,那人也不动,身上又冰凉冰凉的,我娘只好将我叫过去,让我背着她回了家,背她回家时她身边啥也没有,俺们也不知道她是谁,就是半死不活的,当时俺娘就说死马当活马医,谁知若耶姑娘福大命大,竟然活了。。。”阿二还在傻呵呵的说着,听着他的形容,我又生出了揍人的冲动!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淡定淡定!
“你当真已忘尽前事?”大将军眼神有点危险,神色有些凝重。
我拿出方才对朱子兴那般的诚恳劲儿,咧嘴一笑,“小女子诚不敢欺人也!”
“不想寻回家人?”大将军依然执着。
“想,”废话,想的话还能在此五年之久!然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即便我是在我的屋檐下,却终归心虚不是,“却没办法!”
“本将军帮你如何?”大将军目光灼灼。
总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之感,稍稍后移两步,“区区小事,怎敢劳。。。”
“郎校尉,本将军记得近十年来同咱们西陵交战颇多且与若耶溪相连的也就只有钜燕国了吧?皇上前些时日命令咱们调防到函陵,带上这位姑娘一起去寻寻家人吧?本将军帐下可还有甚差使?”大将军看着那被称作郎校尉之人,黝黑的双眼竟然对郎校尉微微一眨!
我心头一跳,入了狼窝焉得回来,断不得做亏本生意,来一招破釜沉舟,釜底抽薪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上大将军的大腿,“将军,小女子还要在此等待心上人!”配合着凄切的声音再完美不过的痴情小女子了!
然而场面有些静,不,相当静!抬头扫视一圈,远近大小兵士皆瞪圆了眼珠子瞅着我,然后齐齐倒退了两步,最后一排甚至踩到了我的篱笆!篱笆,这下,我还要再修整篱笆!亏大了!啊啊啊啊啊,眼不见心不烦,再转头!却见旁侧手持书册的郎校尉抽着嘴角浑身筛糠般喃喃道:“上次敢拽将军裤子的应该都化成灰了吧!”
倒吸一口凉气,我的个苍天二大爷啊,好久不见此人竟如此嗜杀了么,我慢慢松开紧紧拽着的已相当有些褶皱的大将军大人的裤子,小心翼翼的扽了扽好让那上面的褶皱消失一些!
缓缓刚要抬起头,却听见魔鬼般冰凉的声音从头顶击了下来,“为了心上人竟不寻家人了么!抛弃亲人朋友什么的,本将军最是不能饶恕的了!”
玛的,弄巧成拙了!他不是对女人一向温和的么!哎,甚久不用的脑壳再次派上用场,绞尽了脑汁,突然灵光一闪,有了!镇定了下心绪,我苦着一张脸抬头淌着满脸泪水,“将军大人明鉴,家人甚久无小女子消息,怕是早就觉着小女凶多吉少了,若是再回去,难免父兄亲人又要受一次刺激,且大夫曾说小女子脑中并无异样,想必是不愿忆起昔日的痛楚也说不定!”哎呦喂,我的苍天二大爷呦,疼死我了,想必我的大腿上面应是黑紫一片了,为了这些眼泪我容易么我!
大将军却面色一白,喃喃道:“所以要一走了之,了无牵挂么?。。。你当真狠心,若是被我捉到,哼哼哼哼。。。”咬牙切齿的感觉似是要嚼碎某人的骨头然后吞之入腹!在这倒春寒时节让人觉着分外不安!
料峭春风吹的我心都凉了,我真不识得他口中所说之人,那个什么什么洛的啊!我早已更了名的说啊!我目瞪口呆不能言语的看着大将军!
却只见大将军阴测测一笑,“无妨,带上你心上人一同见过了他那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岂不是更好!说吧,你心上人在哪里,这件事本将军做主了!”
我表示万分无力,此人果然一如既往之难缠啊!丧气的垂下头我去哪里寻个什么心上人呦!
“怎么,莫不是你那心上人瞧不上你,”顿了顿,方才还稍显轻松的语气霎时低沉了下来,“或者你根本是在拿什么心上人之类的在诓本将军,事实是你果真是哪一国的奸细不成?”
我真想抽他一嘴巴,为何洞若观火这事他从来做的如此完美到不给人留些余地呢!然我终究不敢造次,暴露自己什么的绝对不是我个性!压下抑郁,我只得来个自我救赎,“还望大将军明鉴,小女子心上人实在是,实在是,”我绞尽脑汁琢磨并模仿着往日在水边浣洗衣服的姑娘们提到国公时的娇羞模样,“实在是不便同小女子一同前往,因为,因为,”我含情脉脉的望向大将军,从大将军黝黑的瞳仁中分明瞧见我春情毕露的模样,瞬间为我这五年来的修为精进感到欣慰,“他是国公大人!”
大将军原本专注盯着我露出马脚的双眸闻言登时一眯,双手猛地伸到我面前,左右用力撕扯我的脸颊,我立时有些傻,却醍醐灌顶般明白一句话,呃,怪不得都说女子是用来疼的,真特么疼,原来这个疼竟是这么个疼法么?!我的个苍天二大爷,人们的想法果然可怕至极!
盯着在我面上如此放肆之人,突然竟觉得有些有气无力,他终究是有些怀疑的吧,怀疑我幻化了样貌。。。若我知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撞见他,我如何都不会做如此装扮,遇见熟人神马的最是烦人啊!
那人锲而不舍的劲头终于挫败于我满面通红却丝毫没有改变的容颜之下,看着他瞬间黯淡的双眸,竟有些微微的心疼,这是何苦呢,情啊什么的,不够累么!
除了纠结我面上的酸痛,我更纠结究竟是因何刺激了这位爷,使得他对我做出如此辣手摧花之事!愤慨之余我万分想知晓真相!
一众人等也是面上五彩缤纷的欣赏着被围于中间上演一幕幕不思议画面的我与大将军二人,一头雾水却又双眼放光期待奸情的模样,呃,又让我有了揍人的冲动!
不过,终归还是有个比较厚道之人,朱子兴面色纠结的走到大将军身边,艰难的问道,“将军,这。。。”
未曾想镇定下来的大将军分外的好说话,未等朱子兴说完已接过了话茬,“只是看看此人有否易容而已,”言罢,垂首目光灼灼看向我,“虽说你所说之事看似合情合理,但朱里长所言之事也不无道理,还是劳烦姑娘随我到大营走一趟罢,若寻到你父母亲人自可证你清白,若查无此事。。。”后面的话并未讲出,但那微眯的眸子里不难看出警告之意!
呃,若查无此事,我能自己走么?真的,给别人带来麻烦什么的我最是不愿了。。。。。。
思忖间,场院门口传来传令之声,“报----”
围观的士兵自发让开一条通路,但见一个甲胄在身,头戴盔帽之人急急行到大将军处,单膝跪地,双手托书,“禀大将军,宫里传来旨意,近日国公会到我处视察军务,请大将军务必妥善安排!”
说曹操曹操就到,有时候叫天天不一定灵,不过,以后,可以考虑叫一下曹操,一定灵,譬如现下!
我愕然的看向大将军,大将军也是面上一愣,然而当他看清我的神情时,却旋即一笑,“果然心有灵犀嘛,如此甚好,你心上之人到了,这便随了本将军走罢,一切但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哈哈哈哈。。。。。。”
我无语的望了望天,我说苍天二大爷啊,能否不这么捉弄人哉?!着实被动的说啊!
大将军早已先行一步向外走去,郎校尉来到近前,“姑娘这就走吧,大营里什么都不缺,既然姑娘来到这儿身上就没什么东西,想必如今也不用收拾什么了,让将军等急了不太好!”说着弯了腰手臂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能说不去么?同郎校尉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对方终究是在大将军手下磨砺过的,果然威武不能屈啊,任我瞪足了昔日令人不敢直视的明眸,校尉大人终是不为所动,坚定的伸着‘请随将军走’的胳膊半点不嫌酸,如此气概,令我等佩服!
然,俗话说,时势造英雄,我总归还是认清时势之人,昂首挺胸,去就去,老娘怕过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