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籽蹬屋探其源流,大半是因苗乡山多田少,盛产油桐,秋收桐籽后,剥出的桐籽堆放檐下,阶沿狭窄,风吹日晒的凭白要损失损失不少。
当地口口相传,当年鲁班路过此地,见此情景,不忍大家劳作成果如此浪费了,就善意的告诉山民说:“你们不妨把大门往内退一截,好留块空地堆放桐籽。”
这当时的随口一提帮了山民多收了不少桐籽,后来这种房屋就被人们世代相传改进,便形成了这里特有的“籽蹬屋”。
这种房屋山民很是喜爱,农忙时,收工回来,将犁耙、斗篷、蓑衣等往籽蹬屋两壁一挂,泥草都不带进室内。
秋后剥下桐籽时,空坪又是堆放桐籽的好地方,进门出门,踩踏桐籽,霉灰尽落,桐籽溜光,“籽蹬”因此而得名。
第二天安玘起了个大早,先是把昨天用来给连枝拔毒的干药草先挑拣出来,放一边备用。
然后他进灶屋,吹燃了火塘。洗锅添水做起了早饭。这些事连枝没来时候就是安玘每天都要做的,今天他吃完饭要给新房上梁的,要拜神,也想给连枝做点他擅长的饭菜,连枝为了救他,伤的挺重的他除了医治也希望能给他食补一些。
结果等连枝闻到饭菜香味,扶着门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的桌子上已经是一大桌子菜了。
这谷里的空气好,早起了站在院子里深吸几口气都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安玘端着一碗糯米饭团从灶间一出来,就看到了院子里的连枝。
当天他们两个人滚成一团的时候,连枝都没能说句话就晕过去了。
当时他一身泥水,头发也被泥水黏的一坨一坨的,衣衫褴褛破烂不堪的。安玘压根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只是他很肯定这人比自己高多了,背着人往家走的时候,好多次安玘都想把人扔地上拖回去算了,可是他干不出来也狠不下心。
等把人背回去后,直接用泉水给人一顿冲洗后,这才看清人的模样。安玘很不平衡的,明明都是男人,可这人比自己白,比自己高,比自己好看不说,居然还比自己大!
“没天理啊没天理,怎么可以送个比我还帅的人来给我作伴呢?”
无限怨念的小安玘就这么一边魔音穿耳一边给连枝清洗,包扎,固定断骨。
他只是嘴上说说,其实还是很开心能有人作伴的,斯合谷这里僻静幽深,第一次被安墨儒带进来的时候,安玘挺排斥这里的。
谷口那边全是常年累月不散的大雾,雾中还隐藏着林子间郁结不散的枯枝败叶腐烂后产生的瘴气。
谷中因为多种原因形成了不少致命的地域,安墨儒全部一一画册子上后给安玘指了出来,以防他偶尔失足误闯而受伤。
安墨儒之所以把安玘安置于此,他临走时跟安玘是长谈过的,理由不多,一是让安玘独自闯荡他放心不下,二是安墨儒本就不是当地人,当年他避世于此自有苦楚,如今一别多年,他想去见见故人。三来这斯合谷恶名昭彰,却又天宝洞藏,谷中这样的环境长出了不少别处难以寻觅的珍惜药草,他带安玘从医有当年形势所迫,更多的是给自己那一屋子医书找个能发扬光大的继承者。
安玘清晰地记得安墨儒临走前夜,在这小院里,温柔的拉着他的手说道:“你我情分,父子大过师徒,我这次离开归期不定,你在这里不要妄自尊大,出谷行医。等我走后,这医书你要继续学下去,切勿贪恋玩耍忘了正事。”
看安玘已经红了眼圈,安墨儒心里也不好受。他抬手擦去安玘的眼泪,沙哑着嗓子又林林总总的叮嘱了安玘许久许久,直到东方天色微白,安墨儒便带着安玘往院子后面的河边走去。
在一片竹林尽头,安玘看到了一个山洞,洞口的青石上系着一只竹筏子。安玘进谷时候是从古栈道那边来的,之所以连枝觉得看不到人活动的痕迹,一方面是安玘进谷已经几年,山间雨水充沛,植物生长迅速,那点痕迹用不了多久就没了,另一方面就是原来这斯合谷并非传言中的有进无出,只是这出口在深处,一般人压根就走不到这里来的。
而安墨儒就把安玘带到了出口处,他临上竹筏前,细细的给安玘理了理衣服,又嘱咐了一番,直到安玘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全部记住了,安墨儒这才上了竹筏,安玘把绳索解开后,直接转身不再回头。
他怕自己下一秒就忍不住会开口求安墨儒不要走,这十余年的朝夕相处,安墨儒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教导让安玘没体会过一点孤儿的感觉。
安墨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带着万分不舍又有几分欣慰:“玘儿,为师这次离开,不是不要你了,为师是去处理好自己的事,然后回来接你。你是个好苗子,未来只怕会成为一代名医,千万别辜负了为师的期待,切记,耐得住寂寞,才承的住荣耀。”
安玘紧闭双眼,回身在河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安墨儒强忍着不舍,最后叮嘱安玘,医者仁心不论人兽皆是生灵,只要遇到误入险境的,伤痛的,都要悉心救治。
安玘连连点头,表示记下了。安墨儒这才一转身,长篙连划间,整个身影没入了山洞再不得见了,安玘像散了架子样的坐在原地嚎啕大哭,他觉得自己像被抛弃在这里了,一边大哭一边大声对着山洞方向大喊着:“爹!爹!玘儿等你回来………”…
清脆的声音久久在谷中回荡着,安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爬在河滩上哽咽,直到他想起身回去的时候,山洞里有人猛然说道:“玘儿,爹一定回来,你要等我。”然后水花四溅的声音传来,一点点的远去了。
“安玘你怎么傻站着不动?这大碗不烫人吗?”
连枝看安玘对着自己发愣,久久不回神,忍不住的问他。
安玘这才从回忆中跳出来,忙不迭把大碗放到桌子上,吹着红肿的指尖,看着眼前的连枝,他身量小,他的衣服连枝都穿不了,可连枝的衣服都在相遇那天随着坠落溶洞遗失了,没办法安玘把安墨儒的衣柜打开,给连枝选了几件穿。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长发高高束起,干净利落。身上是一套长衫,丹青色的衣料干净雅致,剪裁普通样式简单,出彩之处便是那铺了半边衣襟的水墨丹青。随着人的走动风的吹拂,那大片的字迹灵动飞扬。搭配着木连枝俊逸的五官,淡然的神色,实在是像极了那隐世不出的仙人。
看着看着,安玘就红了眼眶,不过他掩饰的极好,随即便招呼连枝落座吃饭,他对连枝很有好感。不止是连枝的所作所为,也因为连枝的气质跟安墨儒太像,无形之中解了安玘许多愁肠。
“木哥,你尝尝这腌鱼,酸辣爽口开胃生津,只可惜这里有河无田,否则我一定给你做禾花鱼吃,还有这个,用糯米条果做的炖田鸡,木哥你身体虚的厉害,要多吃一些。”
饭桌上安玘给连枝介绍着他拿手的饭菜,连枝一样样品尝着,安玘的手艺非常好,这饭菜吃起来的确活胃生津,只是很多东西连枝都不认识,比如眼前他碗里这像米却不是米的东西。
安玘看他一直打量着碗里的东西,就笑着给连枝介绍了起来。一顿饭两个人吃的宾主尽欢,太阳也就升起来了。
吃过饭后,安玘给连枝先例行的诊脉,用药,下针。他欣慰的发现,连枝的脉象比头一天要好了很多,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
“木哥你体内的毒素应该是你夜宿谷头树林的时候,吸入的瘴气残存,只是你在那里停留的短暂,所以并不算严重。现在我每天都给你施针一次,七天内再搭配解毒的药汤,就没事了。”
对于安玘的医术,连枝是很放心的。听安玘这么说,他也完全不觉得安玘治不好自己,只是听闻瘴气入体,连枝却联想起了初进谷时那老林子中的鸦雀无声,当时还很不解,如今想来,肯定跟这瘴气有关。动物的机敏远远超过人类,只怕早早就躲开了。
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后,连枝就作为唯一的宾客见证了安玘搭建的第一座房子的上梁过程。
其实房梁早就上完了,今天值得安玘特意要连枝观礼的是赞梁赞梁是上梁的主要程式,兴一步一赞。正常的情况下,上梁前先由两名年轻力壮的男子到屋架上面扯梁,梁木用毛蓝布条拴住两头,二人各执一头。
然后掌墨师扶梯举梁,口颂祝词:“脚登八宝地,手攀仙家梯,脚踏云梯步步高,手攀仙树摘仙桃。上一步,一举成名;上两步,二龙抢宝……上十步,富贵有余。”
上至梯顶后,接着上牌枋,口中赞念:“手攀一匹枋,一树梧桐引凤凰;手攀二匹枋,二龙抢宝绕金梁;手攀三匹枋,三星在户照华堂;手攀四匹枋,四季不断财源旺;手攀五匹枋,五谷丰登粮满仓……”
扯梁人随掌墨师赞一句,扯一步,直至大梁合榫。大梁上毕,继赞“再上一步望天堂,鹞子翻身上屋梁。”
接着,掌墨师坐在梁上四处张望,再赞屋场:“坐在梁上打一望,主东坐的好屋场——前有喜鹊来报喜,后有玄武镇煞方;左有麒麟配狮象,右有青龙配凤凰;粮山绵绵地下出,金山银海土里藏。坐在梁头望四方,主东屋场好气象——前有龙头吐珍珠,后有龙尾摆银浪;龙头好,龙尾旺,不如龙腰一半强,龙头龙尾都不坐,单单坐在龙腰上;左边修起金银库,右边盖起米粮仓;屋前栽起摇钱树,朝落黄金夜落粮;屋后“抛梁”。
“抛梁”是上梁仪式中的最高潮。此时,梁下会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男女老少皆摆开架势等着接梁粑。东家会把梁粑事先安排人放在梁头梁尾。
掌墨师取一叠梁粑在手上,首先准备抛给主人。主人恭敬地站在中堂迎接,只听掌墨师问:“主东是要富是要贵?”主人回答:“富也要,贵也要。”
掌墨师便念道:“适才主东对我言,他要富贵两双全,赐你荣华千千万,赐你富贵万万年,赐你堆金高百斗,赐你积玉满南山。”
说毕,将梁粑抛给主人,主人用衣兜接住梁粑。待主人退下后,掌墨师即开始对着梁下人群大抛梁粑,一时间,梁下欢声雷动,孩童雀跃。
掌墨师边撒边唱:“我把梁粑四处抛,人人吃了步步高,老者吃了添福寿,少者吃了中英豪,幼女吃了绣花朵,书童吃了才气高。”
梁下男女老少你争我抢,热闹非凡。梁粑抛得越高,争抢梁粑的人越多,抢得越凶,主人越高兴。直到将所有梁粑抛完,高潮才渐渐退去。
这会儿就他们两个人,安玘也不嫌繁复,硬是一步一步完全遵照规矩来的,连枝在下面看着,突然觉得安玘是个太孝顺的孩子,他从医多年,居然还是一点点学会了这房子的搭建,并自己动手,这孩子心里也是用这种方式在祭奠死去的安大叔。
连枝很感动,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看到了久违的最普通的亲情,真挚平常又深沉如海。
被这感觉环绕的连枝,脱口出来一句:“掌墨师傅要听好,我这东家福气高,你糍粑莫要怕剩掉,我东家福要贵也要……”
本来就是唱戏出身,连枝这几句词得体又很有彩头,唱出来的腔调,欢快又不失韵律。安玘被这歌声震得一愣,回头看到房檐下那笑的一脸真诚的人,他眼前就模糊了,一瞬间心里就被满满的感动充斥了,看着连枝一脸的期待,安玘伸手狠狠的抹去脸上的泪花,拿起一块糍粑就扔向连枝,扔一块唱一段。
幽静的斯合谷里,开心的歌声久久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