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难明,孤灯只影。
今夜天上无月亦无星,乌云如盖时不时地还闪过几道电光,远远的传来雷声轰鸣阵阵。紫鹃抱着二太太亲手给小姐缝制的嫁衣,头也不抬急匆匆的往李红玉那边跑去。这雨可千万要等她进了屋子再落下来才好呢,要不然这新嫁衣着了水可就大大的不吉利了。
等她总算是紧赶慢赶的小跑进了院子里,雨就跟终于等不及了一样,哗的一下就落了个铺天盖地。
紫鹃一边展开了衣服给小姐看,一边暗自庆幸自己腿脚够快,可她叽叽喳喳的在一边说了半天,李红玉却一言未发。
她后知后觉的看过去才发现自家小姐根本就没回头看过她手里的嫁衣。她整个人坐在灯火照不到的窗前,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小姐,小姐,你好歹看一眼这嫁衣吧,太太可是一针一线赶制的,你来看看这并蒂莲绣的仿佛随时能活过来一样。”
李红玉微微朝这边歪了歪脑袋,紫鹃只看见了她小半边白净的脸庞,还有她那微微翘起的嘴角。
小姐跟姑爷都相处了这么久了,两人应该很熟吧?白日里看姑爷在老爷那边还真是殷勤又得体,看起来他可是极其中意小姐的,或许,小姐心里还对那宁杨公子一厢情愿?
不知为何,紫鹃刚刚还轻松的心情荡然无存,她沉默的收着嫁衣的样子被李红玉尽收眼底,轻轻抿了抿嘴角,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的又笑了。
两情相悦又如何,一生怨侣又如何,自从婚事说起的那一刻,她就没了自己,现在如何华服美冠又与她何干?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风也愈发猖狂了。李红玉坐在窗边,没提防到窗子被风猛地掀起来了,雨丝瞬间就钻了进来,她忙不迭的起身,连忙后退了几步。饶是如此,也被这秋夜的暴雨淋了个冷战。连鬓角都沾了雨水,满身的狼狈不堪。
紫鹃三两步就跑到了窗边,麻利的先压下还在兀自忽闪着嘭啪作响的窗子,侧身拿了窗栓一边一个,几下就扣死了。
李红玉后退几步后就到了桌前,桌上摆着那大红的嫁衣,上面鸳鸯交颈,并蒂莲开,绣工精致布料华丽,每一个边角都特意绣制了喜字,可见自己的娘亲为了这嫁衣是下了大心血的。
她就那么站在桌边,一手抚过衣料,一边就泪如雨下了。紫鹃一回头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掏出帕子上前给她擦掉一头一身的雨水,李红玉一抬头,那装满泪水的双眼直直的打进了紫鹃眼里,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姐这样悲伤,悲伤的仿佛随时能哭出声来,可她偏偏就是那么一声不吭的哭,眼泪大颗大颗的崩落着,她不呜咽不出声却哭的紫鹃快要心疼死了。
头一次,紫鹃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小姐的身份,她走上前去,手里已经湿透的帕子随手扔在了一边,她笨拙的拿手去擦,擦完左边擦右边,可她擦了哪边哪边立刻又开始掉眼泪。
“小姐,小姐你别哭,紫鹃陪着你,小姐,”
李红玉就这么呆呆的哭着,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她也不想看清,心里似乎有很多很多的委屈一瞬间崩裂了。她也不想哭,可是眼泪这会儿不归她管了。
到后来,李红玉就窝在紫鹃的怀里哭到睡着了。从始至终,她不曾说过一个字,连一声呜咽都没有。窗外大雨磅礴,屋里两个身影依偎着取暖。
宁杨在景洪茶楼做的那些事,本来就是为了到李府的耳朵里,他以前极度厌恶世人口舌生是非,现在却巴不得赶紧传出去,他一个戏子又是个男人,名声怎样真得没大所谓。
李府那边怎样他还不知道,可安靖第二天果然得到了这个消息,景洪茶楼的场子宁杨再没有登过。
据说是荣升戏班自愿息事宁人,所以对外直说是宁杨夜场着了风寒病了,让他暂时回戏班休息了,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至于这个好不好,当然是由荣升班主来定义,所以知道景洪茶楼的戏场到期,他都估计出不来了。
好歹这只是戏班里的小惩大戒,并没有真得把宁杨怎么样。而且并不是直接把他赶出去了,也算给宁杨留下面子。
至于林慧还曾私下里找安靖,希望他高抬贵手好自对待宁杨。安靖跟躺在后院跟大爷似的晒太阳的宁杨提起这茬的时候,宁杨嗤笑一声就再无言语。安靖跟人精似的,这一出风波从何而来他也是心知肚明毋须再问的。只是临走时,安靖看了眼李府的方向,口气中带着一点宁杨抓不住的情绪的说了句,“果然是柳大太太,大宅门里玩的一手好计谋啊。”
另一边女眷的小院子里,紫云顺了一下鬓发上的玳瑁簪子,又一次左右端详了半天后,悠悠的说道,:“这一次真是开了眼了,咱们这宁大少爷当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啊。不过这样的话,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景洪茶楼他是再进不去了,可是名誉上她还属于咱们荣升戏班呢,不仅地位依旧,还继续有月钱可以领,而且有不少大户人家还是一直要他出场呢,所以班主也不能太为难他吧。”
柳儿看紫云一眼,心说还不是你一张嘴说出来的结果。她可不知道紫云原来还有这样颠倒是非的好口才呢。
看不惯她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可自己还是个跑龙套的,也万万得罪不起紫云的。斟酌着处境的柳儿,:“真是紫云姐姐心好,这时候还想着那浪荡子以后过得好不好。”
紫云听着这话无比的舒坦,再看看铜镜中自己一张俏丽的脸,想着李府大太太承诺的富贵荣华,她就笑笑:“也是我瞎想了,还不是刚才去给班主请安,这宁大少爷非追着问我那林慧娘最近如何,生怕他现在离开景洪茶楼了,我们能委屈了她似的呢。”
柳儿听了就笑,漫不经心的接了句:“真是宁大少爷的做风呢。”
一场雨后,天气急转直下,短短几十日间,叶落知秋,转眼立冬了。
李红玉最近都老实安分的犹如入定了一般,却比从前乖巧了很多。柳氏这心里,一半得意一半不安,这丫头她太了解了绝对不是能轻易改性子的主。
原本还想借着新妇未出嫁前的礼仪教授的机会,给她几个下马威。也好让她有个忌惮,到了翟家安分守己,莫要做什么不该做的,平白连累了李府。
嫁妆里大件的快要备齐了,剩余的零零散散的并不需要刻意置办了。李红玉这一场婚事柳氏能上心操办一半出自私心,但凡女子出阁,都有嫁妆单子的,她留意李红玉的嫁妆很大程度上是想了解这丫头会带走多少银钱。
另一方面,翟鸿燊一直在苏城没走。虽说中间因为一些事他回了乾州一个月,倒是很快的就陪着几位据说身份高贵的关外客人又回了苏城。
这样一来,李如海都格外关注李红玉出嫁的一番事宜起来,柳氏贤名在外,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嫡女的事呢。
这立冬的天气虽说没有霎时就冷的让人出不去门,可时令的变换到底还是有影响到人们出行的。这不,李红玉出府去订制自己的凤冠霞帔时候,就不再是徒步或者小轿子了,而是换了马车。
府里平日养了四五辆车的,李红玉每次坐的都是马匹纯白的那辆,女孩子心性她喜欢那颜色。偏赶今天那车不在府里,没办法她就做了枣红色马的这一辆。
紫鹃把小姐扶上马车后,自己也上了车。马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憨厚模样。看两个人坐稳当了,汉子一甩系了大红缨络的长鞭,甩了个漂亮的鞭花。那马就嗒嗒的载着李红玉主仆出了李府。
李红玉这些天都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她坐在马车里想事情,紫鹃则坐在窗边不时撩起小窗口的布帘看一眼外面喧闹的街市。
丫鬟虽说贱藉,可是大户人家对下人管理的是很严格的,很少有丫鬟能随意进出府邸的。这也是旧时人们以防少女们大好年华暗度陈仓的基本措施之一。
所以说能跟着李红玉出门,紫鹃是忍不住有点小兴奋的,她看着街边一闪而过的各色摊位,眼睛里全是满满的好奇和打量。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的在车上坐着,突然就听到外头惊叫声一片,李红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紫鹃却听着不好,她这会儿顾不得别的了,扶着摇晃的车厢挪到车门那里,一把就掀开轿帘,眼前一匹棕色的马疾驰而来,在撞上前面路口的一顶小轿子后,那轿子一下子撞翻了出去,前面的轿夫还好,后面的轿夫却惨叫着被甩了出去,马压根没停,一路直冲着李红玉她们的车就过来了!
这时候赶车的汉子已经发现了事情不对了,可是这条路上全是摊位,偏偏车厢又宽大,压根没地方可腾挪,眼看着马就冲过来了,汉子没办法大喊一声,拽着身边的紫鹃就跳了车!
李红玉还没反应过来呢,事情就发生了,她眼睁睁的看着紫鹃的身影一闪而过,然后驾车的马也失控了对着对面的马就冲了过去,她觉得自己就像浮萍,随着那车厢随时能散架了一样的晃动而颠簸着。
没等她害怕,没等她恐惧,甚至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场景猛地颠倒了一个个,她就被甩出了车厢!
最后留在她脑海里的是那迎头而来的马蹄,她能清楚的看清那马蹄上订着的马蹄铁,明晃晃的刀光一样,她闭上眼睛,莫名的觉得自己能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