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张府后院,荣升戏班后台。
马上就快开今天的场了,后台人来人往的,个人都在做个人的准备,宁杨带着碧落换戏装,画眉目。连枝则拿着戏本熟悉戏词。
说来也是巧,宁杨跟连枝进了县,一来打探看看,乾州的案子有没有扩散到这里,二来,谁也受不了再让碧落去挣那份苦力钱了,虽然当时碧落不吭声,可夜里俩胳膊就肿了,看的他俩快心疼死了。
结果一进县城,就听说有大戏台看,城东的张老爷六十大寿,请了荣升戏班唱满六天。抱着试试的心态,俩人就去了戏班,一顿试戏后,班主当即拍板留下了他们,以及碧落。至于来历,宁杨说了个真假掺半。不提及杀人逃亡只是说了自己的师傅灭良心的要卖了碧落,师兄妹三个没法子就逃了出来。
荣升戏班的班主安靖是个四十开外的男人,眉眼周正,举手投足间能看出来年轻时候也是个撑得住场面的角儿。听宁杨这么一说,许是勾起了往事,脸上神色随着宁杨的讲述越来越激动,等听到翟祥生熏毁碧落嗓子的时候。没等宁杨说完,他登时就是一拍桌面,震得桌上杯盏一顿乱响,厉声说了句:“禽兽不如!”然后让碧落走到他眼前,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无惋惜的道了句:“可惜了一身灵气。”就吩咐伙计给三人安排了住处,领着宁杨他们仨去跟班里的人们认识了一下,三个人就算是暂居在了荣升。
头两天的大戏顺风顺水,没出纰漏。安靖有心试试他们的戏,连枝身上有伤,宁杨的伤已经没事了,他就出了次场,到底是从小带着的功夫,只是一个过场戏,他就得了满堂彩。不光安靖很满意,这人还凭着一身皮相,得了小姐丫鬟的青睐无数。别看平时宁杨因为鬼点子多,再加上脂粉堆里滚的久还带了点风流气,显得人有点轻佻不羁。可他要是安安静静起来,那也是个俊人。就算单单论相貌,也不让连枝多少。
特别是扮上相后,修长的身段挺直,再搭配了合身的戏装,绝对是长身玉立。即使是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唇也亦然,可那眉骨,鼻翼,唇峰,眼尾无一不透着宁杨独有的俊逸,特别是回眸间那一点笑意,晕散在人的心间,扣着化不开的风情。
这第三天怕出事怕出事到底出了岔子,唱青衣的紫云,头天夜里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半夜里就腹痛不止。请了大夫吃了药,依旧起不来床。这收了钱的生意,不做完可是要丢名声的,偏偏张夫人指定了转天要听洛神赋,这除了紫云,班子里真挑不出能上台的人了。愁的安靖一夜没睡好。
大伙正发愁着,就看到了端水上来的碧落。她端了盆热水到了紫云房里,这说到底是个要面子的女人,又是吐又是泄还起不来床,紫云说死都不肯讲究着睡,安靖只得让碧落给她弄点热水来,好歹擦擦脸,再收拾收拾去去味儿。
看着碧落的背影,安靖突然计上心头。他回身去找宁杨,又拖了连枝在小厢房咬了好一阵耳朵。这一条张良计就被三个人给琢磨了出来。
又一次坐在梳妆台前,碧落控制不住的发慌,但是她清楚,自己要装出副镇定模样来,这里不是追月,也不会有人再存了恶心要怎样。
“我也这也是没办法啊,紫云实在是起不来啊。这丫头虽然说赶不上紫云,但现在咱没别的办法啊,她上去顶替一回紫云,这也是情非得已吗?”安靖拉着张府的宋管家在台角,告诉他换人的事。他四下张望了一圈,看没人注意,又接着说道:“人家师兄妹本来只是路过,只是出于江湖义气,救场如救命。要不是我好话说尽,人家还不肯呢?”
“那人是什么来路?”宋管家皱着眉头问道,他拿眼睛看了碧落几眼,扮相貌似不错,就是不知道开嗓怎么样。这太太的耳朵叼的狠,他也唯恐这唱戏的砸了场子。他可是这寿宴的全权代理,有什么差错他都得受着。不过安靖这个人他还是信得过的。看他这么笃定的话,那么这几个人应该不会弄的乱七八糟。
“你知道出处就成了,我信得过你。对于那些江湖市井上的人,我肯定是信不过的,还是你我这样交情的可靠啊!父辈留下的交情不假,也得靠咱们自己慢慢处啊。”宋管家端起了安靖递过来的茶盏,仿佛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三子头些天北上,我给他拿了十两银子,去汉州的时候顺手烧了点元宝,算是一点心意吧。”
安靖面色一整,退后半步,恭恭敬敬的给宋管家作了一躬。这可吓了宋管家一跳,一口茶强咽下去,赶紧把他扶起来:“你小子,这是想我折寿啊怎么的,快快快起来,干什么这是,”他一回头,看到碧落正好转过身来,一脸惊诧的看着他们俩。宋管家忙恢复恢复表情,淡漠的对她点点头,回身对着安靖一点头,这就算谈妥了这事情。
安靖看着宋管家走远,又和碧落扯了几句闲话,看到她有些心神不宁老往后台瞟的样子,安靖暗暗叹了口气,没脾气的挥挥手:“要是心里慌,去你师兄那呆一会儿,反正离你上场还有那么一会空。”
碧落这会就跟坐在火炉上,手脚都要没地方搁了,安靖这句话一落,她如逢大赦,跑的那叫一个快,三两步,就看不见人影了。
宁杨正在和连枝对着唱本比比划划的低声说着什么,一抬头就见到碧落进来,他挥挥手,看看碧落,又看看连枝,很是暧昧的朝碧落眨着眼睛笑了笑,立刻就要闪人。
“喂,你出去时候精神着点。我听说这府里的三姨娘可是很中意你,别一不留神让她拍了花子把你拐去了!”连枝冲着宁杨的背影叫了一句,只听得外头乒乓乱响,夹杂着宁杨的惨嚎:“哎,哎哎,哎呦,疼,疼死我了,木连枝你个白眼狼,哎呦呦,我,我还不是为了咱的大计吗,哎呦,”声音渐渐小了,碧落赶紧跑出去想看看,这家伙却是已经去的远了。
连枝看着她着急的模样,笑了“放心吧,他就一祸水,老话说的好,祸水活千年。”他刚才只微微一掠碧落的神色,就知道她是紧张到不行的模样。有些事,他帮不上,还要碧落自己扛过去的。看着碧落被他跟宁杨一顿插科打诨给打散了几分紧张感。他伸手,碧落乖乖的走了过去。
连枝给她整理着袍角的流苏,仔细的捋开打结的地方,也不看她。碧落却慢慢的镇静了下来,他不说话可他的担心,安慰,都在这一举一动里。
等最后一处打理好,连枝抬起头,对着她灿然一笑。她气息一窒,转身就往外走去,临出门了她停下来,说话时语气听起来特别平静:“我从没想过离开了吉祥,我怎么办。但是吉祥已经没了,我的嗓子没了,那么从前的我也就不做数了。以后的我只是我自己的”她明明那么悲伤,却依旧直直的挺着身体。连枝知道,这事只怕要很久很久才能被碧落彻底遗忘,但是她已经开始学会接受了,这就很好了“什么都别想……我在你身后。”
“好。”
碧落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时,听见连枝的声音又从里屋传来。
“你再不会是一个人。”此言虽淡,但听得出郑重。
她顿了顿脚步,点点头,出了房门。
回到后台时,看见了宁杨似笑非笑的眼神,跟他的调侃。
“哎哟喂,连枝师弟真是株仙草。”话虽欠揍,可他的眼眸中却是满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