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衷,一往而深。爱情是古往今来参不透的谜题,沉沦也罢清醒也好,几人又能全身而退,不为情所伤?如果有另一种选择,又有多少人会选择不同的方向?
当年,历史选择了唐琬,让她的故事代代吟唱,没有淹没在往昔的岁月中。让她瘦弱纤细的身姿承受凄绝的悲剧之苦,在爱的光晕下,他们的遗憾才会更显深重、无奈吧。
那么回头看,朝往昔若明若暗的烟尘深处望去,有没有一种可能,让历史往不同的方向发展?
比如:陆唐俩人就此错过,各自成家,从此没有千古佳话流传,世间却也少了一对备受折磨的恋人。
这对他们来说,到底会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可以快速闪回,那就把时间退回半年前吧……
那时候一份不一样的选择摆在陆游面前,如果他心动了,听从了太后的安排,他本可以娶上兰蕊,过上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天知道以他的才情,用他不朽的生花妙笔,喷涌的不息才情,会不会成就另一番才子佳人的传奇,毕竟,吴兰蕊才情不减,家世显赫。
回到那个可做选择的时刻,虽然它已被永远地错过了,那时的陆游会不会有一丝的矛盾、犹豫、挣扎、徘徊呢?
那天,韦太后端坐大殿,脸色带着淡淡笑意,身上有菜肴溢出的黑色污渍,旁边地上,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骂骂咧咧地,还想扑上去,被迅疾抢到她身边的一位中年女子反手束住,动弹不得,这宫女正是黄玦,本来下定决心为母报仇,已是有了必死的决心,所以也不再顾忌,痛骂那太后的虚伪狠毒,怎样追杀柔福公主,迫害她的生母,怎样害得她家破人亡,不过很快就有旁边几个彪悍的侍卫围上来拖拽她而去,等着她的免不了是生不如死的酷刑。
陆游背上冒出一层细密密的汗,太后正在和他讲话,这样的场面,太后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他毛孔张得更大了,直濡湿了里面的罩衣,心内焦躁无比,太后和皇上谈的是要赐婚的意思,要把兰蕊嫁与他,他频频拭汗,脸上怕也露出颇多无助的神色。
这一切怎逃得过兰蕊的眼睛,当逼得他不得不作答的关键点,兰蕊说父亲已看中了秦将军,可是暗地里,她咬了几次牙忍住喉头的酸涩才把要溢出的泪水收回去。
其实除了挂念唐琬因此对赐婚不感冒外,陆游此刻记挂的是被拖出去的黄玦,他觉得这个姑娘身世可怜,无论如何要搭救一二,可是她犯了如此罪行,想救又谈何容易。
当下散筵,刚走出宫门,毒娘朝他使个颜色,他心领神会,几人分头赶回钟大哥的秘密据点。
毒娘当着大家的面说得很古怪:“黄丫头一定得死。”
“什么?”
“我是说我师父女儿黄玦,刚才趁乱我在反手制服她的时候塞了颗药到她手心。”
“你既然想她死,她入了牢肯定得死,不是正和你意?还塞什么药?多此一举么!”
“说什么呢,我毒娘成了什么人了,师父的女儿,她唯一的骨血,我一定要保全的。”
陆游和赵士程都记得当时她是第一个冲上去制服黄玦的。
“你给她的是什么药?”陆游小心翼翼地问。
“毒药,我炼制的最毒的药。”
屋里所有的人都抽了口冷气,快速梳理俩人结了什么梁子,刚才毒娘的意思是要救还是不救,集体思维混乱中……
“黄玦必须死。”
她一字一顿:“我师父就她这点血脉,她死了我们才能救她。”
每个人都还在和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斗争,张着嘴望着她,觉得她语无伦次,是不是刺激过大有些神经失常。
“我给她的药能让人诈死三天,完全跟真死了一样,心跳、脉搏什么都没有,三天后就像睡了一觉醒转一样。所以我们得快,抓紧时间趁这三天行动。”
“派人去跟黄玦说说我们的计划吧。”
“我跟大家说的目的就在这里,一定不能让她知道,不然会露出破绽,太后那个老狐狸多精,露了破绽只怕我们都难逃一死,何况公主还在这里要我们保护。”
众人的视线转向公主,这个被剥除了公主名号的女人在再一次的打击下显得特别悲伤萎顿,黯然道:“我是死过的人了,我什么都不怕。”
“奶奶地,折腾这些复杂玩意儿,还不如冲出去动刀动枪的痛快,不行咱就劫了大狱。”钟奎道。
“别闹,听我说。”毒娘嗔怒地横扫他一眼,顿时他像浇过冷水气焰短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我塞药丸用意为何,但她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肯定会吞掉药丸,受酷刑前吞掉只怕还更好点。她死后,我们要想办法把她尸体收回来。”
“太后一定会问起的,这样便宜让她死只怕不解恨,说不定死了也要屠尸。”陆游道。
“所以我才要大家想办法啊。”
毒娘火辣辣地看着陆游,看得他发毛:“陆兄弟,这事要靠你了。”
“我?”
“皇后督办此事,吴姑娘是她的嫡亲妹子,你托她说说说不定能成,吴姑娘那么喜欢你,说不定愿意为你犯次险。”
“别乱说,吴姑娘有喜欢的人。”
“大哥,我们都看出来了,就你还不明白,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愿意明白,吴姑娘喜欢的人就是你啊!”
他皱紧了眉头,瞪了二弟一眼,叫他不要乱说话。兰蕊眼底盈盈的泪光,和他说话时语气里的那抹哀伤,他又何尝没有觉察?只是不愿承认心底的那丝悸动罢了。他的爱既已托付琬儿,就不想再给人期望,更何况对方是这样的好姑娘,为她好,就要冷漠决绝些。
当晚回了吴府,琬儿已经走了,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解释她离去的原因。
懊丧中陆游只想快马加鞭去追赶,只是这边事物未了,一干人等着救人,他是个责任心强的人,心哪怕早飞了十万八千里,也得屏息静气把事儿处理好。
他一直在找机会和兰蕊谈谈,主要是黄玦的事,却不知怎么说才好,觉得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太后着吴皇后督办此案,而皇后毕竟是她的嫡亲姐姐,有个差池,只怕脱不了干系。因此徘徊不已。
正是夏末秋初,天气本就燥热,心里一烦,更觉坐不住,陆游拔脚向水榭踱步而去,水边风大,可以袪袪暑气。
一阵袅绕回环的古琴之音,琴音一会儿似行云流水,一会儿似涧底松声,一会儿又仿若珠玉溅盘,琮琮泠泠。他在离亭十米开外停住脚步,水边芦苇颇高,把他挡得严严实实。府中能在此抚琴的,不会有第二人,当然是京城里都公认琴艺卓绝的吴兰蕊,琴音虽美,但细听之下,总带着点幽幽怨怨,宛若声声叹息。
陆游听得出神,只觉心头的烦躁忧虑消了大半,当下只愿静心听琴。
不过,这样的静怡闲暇并没有持续多久,琴声突然杂乱,然后,戛然而止。
水榭里兰蕊的声音:“陆大哥!过来坐坐吧。”
陆游颇不情愿地走了进去,水榭里,古琴旁,兰蕊一袭天青色罗莎,头发披散着,眼眶红红的似刚哭过,不过她并没有抬眼看向她走过来的人。
琴声又起,不似刚才的哀怨,多了些荡气回肠,细细品来,又情思绵绵。
半盏茶的功夫,琴声在两人间回荡。
然后琴音渐歇,两人都不说话,旁边辛夷树上停着的鸟儿啁啾不歇。
“陆大哥,我这首《高山流水》弹得可好?”
陆游还是不说话,心被琴音拂过,好似磨平了坚硬的棱角,此刻心底无端充满了愧疚、怜惜与不忍。
想说什么,却又没什么可说,也说不得……
爱情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它是一种缘分,是三生石畔的许诺,不仅要两情相悦,还得在对的时机,时机不对,再美好也只得辜负。
“陆大哥,你讨厌我么?”
兰蕊目光灼灼地望向陆游,使他不能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连轮转眼神掩饰心意都不能。
“不,吴姑娘,你这么聪慧美丽的女子,陆某又不是和尚,怎么会不喜欢。”
一阵狂喜的洪流流上脸颊,仿佛被春风吹开的粉嫩桃花:“陆大哥,你是说真的么?想不到……”
陆游打住她的话:“不过今生陆某和姑娘只能有缘至此,陆某已经有了心上的人,喜欢的不得了,眼里心里都是她,再难容得下她人。”
“我知道,我知道,”红潮褪去,留下惨白一片,兰蕊落寞地说,“你对唐姑娘的深情我都看出来了,唐姑娘真是好福……”
这最后句话竟化做凝噎,堵在她嗓子眼儿出不来。
佛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缘分是挡也挡不住却也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强扭的瓜不甜,可是世上又有多少人看不清想不明?
当然,聪慧如兰蕊,她当然知道该什么时候放手,也知道爱一个人决不是强占,不是带给他痛苦。
她早就看清了现实,也才有朝堂上拒婚的担当,正是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人为难。她转过脸偷偷擦掉眼眶里就要坠落的一滴眼泪,再回头时,语气已恢复原来的恬淡温和。
“陆大哥,我想求你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你说,但凡我能办到的,万死不辞。”
“大哥言重了,这件事还只有大哥能办到。”
“什么?”
“会试考试希望大哥能考第一,这样我好和秦埙悔婚。”
“姑娘可要想好,秦将军家世显赫年少有为……”
“大哥和我说这些话就太生分了,他秦埙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
陆游沉默了,不得不承认,秦埙配不上吴兰蕊。
“大哥只要尽力就好。”
“好,我答应。”
兰蕊深深一揖,她已经筹划好了,这辈子谁也不嫁,等爹爹走了,就到庙里做尼姑,一辈子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对兰蕊的莫名愧疚感成了陆游不断发奋的动力,促使他排除万难去夺会试第一,不过造化弄人,这第一的成绩也给他带来一辈子的厄运。
此为后话,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