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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梦魇

沈园记事 等我长大 2024-11-17 14:37
不记得怎么被梅香扶回的闺房,只是觉得头痛欲裂,恍惚中听人惊呼“小姐,这样大冷的天你怎么一身汗?”
她摇摇头不想说话,随便褪掉外衣倒头就睡,仿佛灵魂被抽干了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回想着刚才姑母严厉的声音,混合着表哥背家规的声音,此起彼伏滔滔不绝。
“勤为本,德为先,惜光阴,需发奋。”
“国尽忠,孝人伦,远女色,守纲常。”
……
她拿手去捂,没有用。
钻进被褥里,没有用。
她使劲摇头,想摇走魔咒般的絮絮耳语,还是没有用。
声音还在继续,继续,怎么也停不下来。
被褥里很黑,也很闷,脸紧挨的地方黏湿湿的,很难受。
她更深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觉得自己安全了些。
恍惚中,眼前忽然有细碎的光亮,透过叶隙闪在她脸上,晃动的光线映在地面上织成一张不断摇曳的网。
她知道自己又沉在那个童年的梦魇里,这段时间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做那个梦了,这会在梦里她都奇怪怎么又梦到它,想醒来,可就像困在黑屋子里就是走不出来。
梦里她看见那个小女孩,小时候的自己,坐在枝桠上大声地笑着,褪了鞋的光脚丫子前后摆动,树枝秋千般轻轻摇晃,地上一个干净俊朗的少年,仰头看着她,好看的眼睛似笑还嗔,伸出手要拉她下来。
她听到自己在梦里哭了。
她知道自己怕什么,她怕小男孩身边女人的苛刻目光,那张脸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子,却罩着冷漠的寒气,威严得不近人情,眉头紧皱,挑剔又苛刻。
“小妮子这样野,衣服都不穿好,当心冻着!”
她忽然听清了姑母说的话,每次做这个梦时她都屏着气想听清楚姑母说什么,每次都很含混地飘散在风中,今天居然听清楚了!
原来姑母是怕我受凉啊。
她笑了,原来姑母说当心冻着!姑母是怕我受凉!
身子被摇晃得厉害,不要摇啊,我要掉下来了!
“小姐,小姐,快醒醒!”
睁眼一看,梅香伏在床边正在摇她。
“小姐,你做梦了吧,怎么又是哭又是笑的,吓死我了!”
她却感觉前所未有地神清气爽,刚才的耳鸣头晕都好了,她冲梅香嫣然一笑。
“小姐,你怎么啦,没发烧吧?”
说着伸手来摸琬儿的头,一边自语:“不烫啊,不像是烧糊涂的呀!”
“我没事,只是在梦里想明白了一件事。”琬儿坐起身淡淡地说。
“小姐,跟你打个岔差点忘了正事,”梅香吐吐舌头道,“表少爷在门口等着呢,都来了一个时辰了,我说你睡了他就一直在门口候着,怎么都不肯走。”
“那快让他进来吧。”
须臾,唐琬感觉房间里进来一人,隔着纱帐看不清,就看到一个影子坐在桌边忙着什么,唐琬以为是梅香。
“小妮子,叫你去叫人,怎么还不动?”
“是我,”浑厚磁性的声音,表哥的声音。
她忙一把拨开帐帘,忽然眼前一亮,见表哥正拨弄着桌上的花瓶,花瓶里插着四五枝傲放的红梅,红得耀眼,美得夺目。
唐琬想起今早兴冲冲去赏梅,远看红艳艳地一大片,已经快到地儿了,家丁来报姑母来了,当即转身往回赶,她虽然没说什么,表哥一定逮住了她眼角的一缕遗憾。
“真美,表哥你从哪儿摘的?”
“知道你今儿没尽兴,我特地跑回去摘来给你看,算是赔罪,满意吗,好不好看?”
就冲着这份心意,琬儿心里说不出的甜蜜,表哥毕竟是爱我的,只要能和他厮守,凡事忍耐点儿就是了,就像这梅花,再美也得忍着寒风凛冽,独自傲雪凌霜。若是耐不住风寒不愿绽放,岂不辜负了自身的美好,开不出这比春色还美的绰约风姿?我已经够幸运的了,能和爱的人一世厮守,所以凡事多忍耐点就是。
“真好看。”她深吸一口花香。
“我看不好看,”陆游一皱眉,连连摇头,很可惜的样子。
“怎么不好看了?”琬儿一脸疑惑。
“怎么看怎么觉得它没我身边这位大美人好看,唉唉,可惜了,不好看!”
唐琬噗哧笑了,没想到平时话不多不爱笑的表哥还会这样甜言蜜语,心里暖融融的。
“你笑了就好,”陆游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说:“知道么,我刚才好担心,怕你受不住我娘的话。”
“父亲去世的早,我娘好强,从小对我极严,希望我将来能顶门立户为国栋梁,她把我带大不容易,我不愿让她失望,让她伤心,所以凡事都听她的,”陆游缓缓道,“不过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他看着她,眼底是海水般翻涌的绵绵爱意,“我不想让她伤心,可我也不愿我的女人伤心。”
霎那间心底那道最柔软的防线被冲毁了,她幽幽地想:“可我又怎舍得你为了我而为难?”
“我不会让我娘伤害你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娘是你姑母,你嫁过来只要让着她点,多听她的话,她不会为难你的。”
“嗯,我会学着做个好媳妇,为了你。”
“我就知道我的琬儿是天底下最好的,我们会幸福的,母亲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只要我们顺着她一点,我保证,她要真是为难你,我绝对护着你。”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感受这个温暖又强壮的怀抱,未来有他,应该没有什么可怕的风雨吧,一直以来只是自己过于敏感而已。
“琬儿,等办完了明天的婚礼,咱们一起回临安可好,明年的会试母亲很看重,一直希望我考第一,你陪我去她一定不会拦着。”
琬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表哥,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什么?”他一脸茫然。
“当初你给我看咱们分别后的那些信,有些疑问我想问你,你说最迟成亲前一定告诉我,明天就拜堂了,你快说吧。”
他伸手刮了她鼻子一下:“念念不忘,这些事涉及朝堂,最好不要问,我是希望缓一缓你慢慢就没兴趣问了,看来这招没用啊。”
“快说嘛!”
“好吧,既然答应了你,少不得交代清楚,你要问什么?”
“当日被逮的黄玦,还有什么柔福公主,后来死了吗?”
“没有,当日黄玦被严密关押,钦令由皇后审理,本来救出来的难度非常大,不过我们还是做到了。”
唐琬满脸惊异,瞬间转变成崇拜,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看她的样子,陆游露出得意而神秘的笑。
“快说快说,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非常简单,不过我不说你肯定猜不到。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说。”
“什么事?”
“咱们成亲穿我娘带来的婚服。”
每个新娘都希望在大喜的日子成为最美的嫁娘,放着美轮美奂的婚服不穿,穿一件式样简单老套的,是件让人无法忍受的事儿。
“我听家人说,为了缝这件婚服,我娘熬了两宿,衣服上的龙凤承祥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这是她的一片心意,咱们不能让她伤心。”
虽然内心的小声音无限惋惜,她还是答应了他:“好吧,就听你的。”
其实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只是站的角度不同而已,比如穿姑母绣的这件无可厚非,穿自家的也占得住礼,关键看你坚持什么,屈从什么。
唐琬屈从了对陆游的爱,也是她今后步步沦陷的第一步。
一切都是这么自然,这么顺理成章,这么情非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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