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冬,湖州唐府。
整个府邸张灯结彩,门口一对大红喜字的灯笼格外喜庆。
清早,一乘小轿停在门口,轿帘掀起一半,露出一张颇具威严的妇人的脸,她缓缓问陪在轿边的中年嬷嬷:“王嬷嬷,今儿过来没跟少爷说吧?”
王嬷嬷忙道:“夫人放心,少爷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夫人这是何苦要搞个突然袭击,明儿就是少爷大好的日子。”
“我就是要看看他有没有毅力刻苦读书,我们陆家就指着他考出功名光宗耀祖,要是只知道沉迷女色,成不了大器,今后我怎么对得起陆家列祖列宗。”
正说着,唐府老爷唐诚和夫人已忙忙迎到中庭。
“家姊,你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好到码头接你?”唐诚的脸上堆着笑,对自己的这位姐姐,他的心里畏惧是大于喜爱的,姐姐生来威严端庄不苟言笑。
陆夫人淡淡哼了一声,眼睛扫过众人,就见弟弟夫妇和丫鬟婆子,并不见儿子陆游和未来的媳妇。
“游儿呢?”
唐夫人忙上前一步道:“想是在房里睡着呢,我这就喊人去叫他。”
实际上一大早陆游和唐琬就相携去后山赏梅了,唐夫人是知道这个大姑子脾性的,最看不得儿子虚掷光阴,除了读书其他都是胡闹,所以第一反应给他遮掩,其实早派人去后山找人了,后山离得不远,赶赶还能蒙混过去。
“哦?”话音未落陆夫人的眉头紧蹙起来,她这趟特地来个大早看儿子有没有早起读书,不想此刻还在睡觉,眼看明春就要会考,这样懒惰怎么得了?
越想越气,竟也顾不上和弟弟弟媳多寒暄几句,抬脚就往东厢房走,唐夫人慌了神,伸手去拦:“大姊你还是先去客堂休息一下吧,已经派人去喊了,游儿在更衣,只怕不方便。”
“我的儿子从小养到大的,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说罢把唐夫人一推,径自走进房。
房里空空如也。
“人呢?”
唐夫人堆着笑,笑容尴尬而生硬:“想是,想是去如厕了?”
“说吧,怎么回事,人去哪了?”
……
约莫一炷香功夫琬儿他们才赶回来,俩人十指相连,脸上兀自漾着笑意。
才进客堂陆游就见母亲脸色不善,眼睛定在俩人相牵的手上,他忙下意识地缩回手,紧走几步。
“孩儿见过母亲,还以为母亲明天才能到。”
“这么说我来早了?”
“孩儿不敢,只是孩儿想着去接您。”
“跪下!”
陆夫人忽然呵斥一声,整个大堂都静下来。
“家姊,这又是何苦,明天就是俩个孩子大喜的日子。”唐诚有点坐不住了,侧身看过去,见姐姐一脸冰霜。
陆游撩起长袍双膝跪地,唐琬见状要去拉他,被母亲拽住,使个眼色摆摆手,叫她莫动,陆夫人知道这位大姑子发起脾气六亲不认,她可不愿女儿吃亏。
“游儿,家规第六条你给我背一下!”
“娘,孩儿知错了。”
“快背!”
陆游顿顿,道:“勤为本,德为先,惜光阴,需发奋。”
“我还以为你这些天把父母的话,祖宗的话都忘了呢,眼看会试在即,你有把握金榜题名吗?每天闲逛不读书,你拿什么搏功名?”
“孩儿知错了,母亲莫要动气。”
“把家规第八条也给我背背。”
“母亲不要。”
“快背!”
陆游放低了声音:“国尽忠……”
“大声点!”
“国尽忠,孝人伦,远女色,守纲常。”
唐夫人的脸上有些讪讪的了:“家姊教训的极是,只是远女色这条在这用有些不应景,他俩人马上就是夫妻了,夫妻人伦大者,子孙后代之根本,怎可疏远呢?”
“此刻他俩还未成夫妻,这样手牵着手成何体统。就是成了夫妻,各自有自己的本职要做,女子就当纺织持家,督促丈夫上进,怎可犯儿女之态,整日厮混?弟妹我也要说你几句,你把女儿也教养得太随便了些,我听说她竟然和游儿他们跑到临安那些时日,虽说是跟着游儿,一个姑娘家家,成何体统!”
“我和表哥他们是去找岳将军留下的银饷的,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陆夫人冷然笑一声:“弟妹,这就是你管教出来的女儿,长辈说话当面就敢回嘴,要想进我陆家的门,只怕还得好好改一改!”
唐夫人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要说话被相公拦住了:“家姊教训得是,这孩子孟浪了点,还好办成件大事,姐夫生前就想为国效力跟随岳将军,小辈们也算了了姐夫的心愿。”
“男女有别职份不同,女人操心起国家大事犹如牝鸡司晨,肯定会天下大乱的,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本份!”
“那是,那是。”唐诚忙打圆场,“时候不早了,夫人快带琬儿看看明天的礼服可备妥了,家姊你有所不知,我请的是本地最好的湖绣工匠绣的婚服,到今儿才送过来。”
“不必这么麻烦了吧,婚服我早已准备好了,嬷嬷快拿过来吧!”
见王嬷嬷抖出个包袱,拿出件大红攒金礼服,只是式样简单些,一看就是家常手工缝制的。
“姊姊有所不知,现在湖州不作兴自己做婚服,都是匠人做的,我们家只怕得按这边的风俗来办。”
“弟妹说哪里话,我家娶媳妇还是你家娶啊,当然得按我家规矩来办!”
正说着,门口家丁抬进来五只大箱笼,说是赵府公子送与小姐的贺礼。
“赵公子是谁,送这么重的贺礼?”陆夫人道,见箱笼打开金灿灿的首饰明晃晃的银锭。
陆游忙道:“是儿子的同窗挚友。”
“不对,既是你的挚友,为何这贺礼是送与琬儿而不是你?”
唐琬嗫喏道:“他也是我拜了把子的二哥。”
“呵呵,我怎么听说当初你不愿嫁给游儿,要嫁给一个皇亲,对了,就是个赵公子,连皇太后都知道这事了,是吧?”
“母亲,那事说起来话长,琬儿没做什么丢脸的事情,您就别再提了。”
“怎么,还没成亲就向着媳妇了,这出尔反尔一女二适的事情也能这么含混过去?这么重的贺礼所为何意?难道唐琬成亲要收俩家的聘礼?”
“母亲!”陆游的语气加重了些,“士程是我们极好的朋友,母亲不要妄加猜测。”
“你怎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你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子,说琬儿未婚私奔,说和赵公子勾三搭四有违纲常,我说了退婚你不愿意,说什么非琬儿不娶,娶就娶吧,还不许问清楚,万一嫁过去有辱门楣怎么办!”
唐琬觉得眼前一阵天昏地暗,姑母的话像根根银针扎在心口,扎得鲜血淋漓。脚下有些不稳,幸亏梅香扶住她:“小姐你怎么了,脸色好白。”
“我不舒服,快扶我回房。”
刚转身走几步,被王嬷嬷拦住了:“小姐,我家夫人在说话,没让你走你不能走,这是规矩。”
“规矩?你看清楚这是唐府!”梅香一把推开嬷嬷,狠命瞪她几眼。
“梅香不得无礼。”
“你看看,你看看,”陆夫人指着唐琬道,“长辈在说话,说走就走,一点没规矩。”
唐琬觉得自己仿佛踩在棉花上,不舒服到恶心想吐,勉强回头福了一福,说头疼的紧,还请姑母原谅先失陪了。
走出老远还听到姑母声音:“身体这么弱,以后怎么生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