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沈园照影

这里原是一处沈姓富商的私家园林，占地达80亩以上，后来随着几番易主，此地成了城里百姓休闲游玩的好去处，但见荷叶青青，绿茵满目，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烘托出一片江南意蕴，在南宋这个战乱的年代里营造了少有的平静安详。
这一天，刚下过一场雨，沈园里人迹稀少，葫芦池里残留的荷叶上不住有晃动不已的雨珠滚落，滴滴答答溅起一池的涟漪。
一位身着僧袍的老尼缓缓从石凳上站起，对身边已沉默了半天的姑娘道：“施主，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当心误了晚斋时间。”
这姑娘的脚伸进葫芦池里，只要稍微身子挪一挪就有可能掉进寒冷的池水里，可是姑娘并不在意，还是保持一动不动的坐姿，只是偶尔有调皮的小鱼啄她的脚踝时，她弯下腰扬起水花吓退小鱼，这样做更增加了危险性，看得身边的老尼提心吊胆。
这姑娘是临安府吴大官人派人护送来的，一再交代好生照顾，山村孤庵的，一向蒙吴老爷照顾，他交代的事可不敢不尽心，万一有个闪失怎生是好，还是快点拉她回去吧。
“施主，我们回去吧。”
“师父，您请先回，我心里有些乱，想再待一会儿。”那姑娘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姣好清秀的容颜，只是蛾眉轻蹙似有说不尽的心事，红唇微抿满含抑不住的伤心。
那老尼回身走两步，犹豫一下，忍不住回头又开口道：“施主，看你心事满满的样子，老尼奉劝你一句，自古红尘之中多烦恼，要想解脱还需皈依我佛门，苦海无边回头上岸，放下欲念心无所住才能落得清静自在哇。”
那姑娘露出一个灿烂的的笑容道：“多谢师父提点，琬儿记在心上，我没事，只是这景色凄清惹人悲秋而已，时候不早了，师父您还是快回去吃饭吧。”
老尼见此，不知再说什么，虽有些不放心，还是三步一回头往回走。
听四周已寂无人声，想来师父已走远。
琬儿突然大哭起来，惊得梅树枝头几只鸟儿扑棱棱飞远，偌大的园内只有呜呜咽咽的哭声回荡。
还有带着哭腔的自言自语。
“我为什么要这么大方，我为什么要走，我要等表哥亲口告诉我，她吴小姐算什么，皇上赐婚了不起啊。”
说着两只脚用力拍打水花，水花溅得老高，惊得小鱼四下游窜。
“明明我比较喜欢表哥一些，我不见得输给什么皇亲，她吴二小姐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后面半句话说得低低的，半晌忍不住加上一句：“好吧，长得勉强还可以啦。”
“切，底气不足嘛。”
“才没有，她吴兰蕊长得是男人喜欢的类型，好啦说这些有什么用，皇上都赐婚……”
不对，是有人在和我说话吗？
唐琬猛回头，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唐琬使劲揉眼睛，这几天没吃好没睡好，想来虚脱了，来幻觉了？
嗯，一定是幻觉，我这几天太想表哥了，眼前这个就像师父说的是皮相而已，伸手就能发现他根本不存在，手肯定能穿过去的，我要战胜幻象。
她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一推，砰——幻相纹丝不动，她一头栽进池里。
咕嘟咕嘟，秤砣也没她沉底快。
还没等触底反弹，被人拎着衣领捞出水面。
其实水也就齐腰深。
等从天旋地转中恢复过来，终于能把面前三个男人的影像叠加成一个，五官终于清晰起来，她还在使劲眨巴眼睛，再用手使劲揉，一遍嘟囔着：“这不可能！”
和她面对面湿漉漉站在水里，两手搂着她的纤腰，眼睛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梭巡……不已的，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表哥。
“你怎么在这里！”她猛推他，一不留神往后一倒又滑进冰冷池水里，还好一双有力的大手再次一捞，她又被捞出水面箍进他的怀抱里。
近到能感受他的心跳，咚，咚，咚，特别沉稳有力。
此时他俩的距离为零，衣服经水浸泡越发缩小了距离，四目相投，从他体内传来的心跳声越发快速，若得了军令状的急行军，咚咚咚咚把军鼓捶得山响。
抹去脸上的水珠，眼泪却不争气地泛滥开了，月余未见的相思都化作泪水，再加上此时见面的惊喜交加恍如隔世，使得唐琬抽抽噎噎好似受了许多委屈，良久才问道：“你……拜过堂了？”
“想拜堂来着，新娘子跑了。”
“什么，二小姐跑了，她跑哪了，为什么要跑？”
“是啊，你说说看，和我成亲不好么，为什么要跑？”
“唉，”难不成我看错了，兰蕊不喜欢表哥？这不可能，我看到她深情款款望向表哥的眼神……
想着想着有些祌怔，冷不妨表哥的脸越来越近，如此快速却似等待了许久，他的唇终于贴上她的，她的唇诱惑得如挂着露珠的樱桃。
刹那间，她的脑子不属于她了，所有的问题都如同水蒸汽一样蒸发掉，因为她的身体早已燥热不已，只是用心在感受表哥的气息，他的渴望与温存，纠结在一起化作粗重的呼吸……
这一刻恍若千年，时间静止了，定格在沈园。
远处有飘渺的歌声：人在对面隔千里，苦只苦，一点灵犀通不成。爱越深，恨越深，爱恨交织折磨人……
陆游呢喃着，声音低而浑浊：“傻瓜，我的新娘子就是你啊，我都要疯了，找你我找得好苦，你为什么要跑，你还是不愿和我成婚，是么？”
“不，不，”琬儿主动用唇封住他接着要说的话，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两人都被这痛苦和甜蜜混合的感受充溢着。
良久，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答应我，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再也不要从我身边跑开，好么？”
她重重地点头，许下了这个承诺，心里忽然塞满了恐慌。
将来是片充满未知的荆棘地带，她有何把握许下承诺，会遭天谴吗？
天谴又如何，只要这一刻的幸福是真实的。
“我们再也不分开，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话音在沈园回荡，谁会想到，多年之后这个定情之地会成为他俩情断的见证。
造化弄人，偏偏让这对璧人尝尽爱恨之苦。
可是，至少绍兴十五年的这个秋天，沈园见证了他俩的甜蜜，在几番爱恨别离之后，俩人的心终于紧紧地贴在一起。